面对着楚云锦的执着的目光,李从渊心中无端虚乏起来,这位纵横官场数十载的当朝阁老竟然不得不移开了双眼。
陛下那一纸被礼拜念叨了好几日不和体统的诰封李从渊也看过了抄本,他也奇怪,因为那一封诰封更像是一篇子侄辈的悼文,他思量许久,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多半为了施恩楚济源才特意让高御前写了这么一纸诰封,也算是陛下的安抚。
可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大概也是错了。
心中却又奇怪,实在不懂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有女若此,倒是比什么功成名就的丈夫都强了百倍。”米心兰喟然一叹,拿着那枚簪子妥妥地放在了楚云锦的手里,“阿锦,平心而论,今日我本不意说出这等话来,你爹圣眷在身,眼见着前途远大,来日登阁也不在话下,你娘这般死了,他心中有愧,也不至于亏待了你。若我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就该做锦上添花之人,在你爹面前哭哭你娘的仁善温厚,让他念着你娘的好,也能念着你。”
天下间为了丈夫一家操持内外却又郁郁早去的女子有多少?
人们说起来也只是为了她哭一场,哭她贤良,哭她仁德,哭她——错失了自己夫君的好时候。
是了,贤良淑德的女人们犹如枝头的叶子,一层层落在地上,被水冲刷被土覆盖,最终成了泥,滋润出了一个个前途远大的男人。
男人犹如一棵极为贵重的树,要风要雨要女人的滋养,吸干了一个女人,他们便会换一个女人。
原配的娘家也不会如何,毕竟谁都想借着那棵“树”的蓬勃到高处去。若是那棵树长得实在好,他们甚至来不及哀悼自己死去的女儿、姐姐、妹妹、姑母,相反,他们还要想办法跟那棵“树”重新拉扯捆绑在一处,为此甚至要去跟那男人的继室攀亲。
就算、就算偶尔他们低下头看见了那已经被碾碎成泥的人肉白骨,他们也只会轻叹一声,说:
“何必计较,总要为孩子着想。”
失去了娘亲的孩子,竟然被他们用来遮掩了自己的良心。
可他们又让孩子做了什么呢?他们让失去了娘亲的孩子去哄着自己的父亲,去做小伏低温顺乖巧,去争去抢,去争做另一棵“树”。
见过了太多,米心兰冷眼看着,心中只觉得荒谬。
如果男人真如他们疼惜的那般温良可靠,为什么他们还要让孩子去讨好自己的父亲?
如果男人根本不堪依靠,他们对孩子和女人所说的又是何等的弥天大谎?
“可惜我终究做不来那等人。”米心兰微微阖目,将楚云锦、苏儿和姚杜娟的灵位一并揽在了怀里。
“要让我在姚姐姐灵前做了给旁人锦上添花之人,呵,楚大人眼下还只是一个区区右都御史,怕是还不够。阿锦,伱放心,无论你要走什么路,姨母替你担着,你要去做官,你便去做官,你要去给你娘挣诰命,谁敢跟你多说一个字,自有姨母在,让他来与我理论。
“苏儿的前程你也不必担心,前几日我还写信给我家里说兴办女学一事,过两年苏儿大了只管把她送到我家的书院去,等到十四五岁再去考女秀才,她这般聪慧灵秀,我倒不信她不能有个好前程。无论你想做什么,你只管安心去做就是。”
米心兰这话说得实在是硬气,可她这话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她出身南岳米氏,家中祖产就是赫赫有名的湘湖书院,湘湖书院教出的子弟遍布天下,此时在场的除了在湘湖书院读书顺便娶了山长之女的李从渊之外,还有曾经在湘湖书院读了三年书因为打架被赶出去来的石问策。
现任湘湖书院的山长正是米心兰的同胞弟弟。
所以,许了苏儿前程这种话,米心兰不仅能说,也能做得到。
“楚姐姐你要去当女官就只管去,米姨母保了苏儿的前程,你的前程我保了!不对,姐姐你要随母姓,那我便该叫你姚姐姐了,姚姐姐,你不必担心。”
赵肃睿这话也说得理直气壮,沈三废不是想要女官么?他就不信她见到了楚元锦能不动心。
石问策在一旁听了,皱了皱眉:
“女子科举一事乃是国之大事,沈家侄女不要轻易说这等话。”
赵肃睿转头看了看石问策,这也是个他看不顺眼的,鼻子里不禁哼了一声。
“我能说,自然能做,石大人就不必替我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