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过年了,皇城里各处都要擦洗干净,太监们宫女们穿着棉制的袄子在各宫的小道上穿梭个不停。
层层的白雪丝毫没有融化之意,覆盖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为煌煌宫城添了些肃杀静谧之美。
头戴簪花官帽的女官们三三两两路过,越发成了皇城中难得鲜活的景色。
武英殿里,几个大臣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
“辽东大雪二十七日整,牛羊冻毙,百姓饿死,你们户部却说没有棉衣棉布和钱粮可以就近调配,好,好的很……”
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将几本折子放在了一旁。
他是笑。
朝臣们却越发战战兢兢。
自十一月中旬以来,一场大雪从辽东一口气下到了郑州,燕京城中因为陛下下了严令命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严查倒塌房屋,又专门派人守着粮仓和养济院,才让京中几乎无人因屋舍倒塌而流离失所。
燕京之外的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京畿左近的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等地都有灾况,河南怀庆一带有数百间屋舍倒塌,北面的辽东更是大雪成灾。
大雍立朝两百年,如何赈灾早有成规定例可循,不过是:赈济灾民、减免赋役、富户输捐三样,其中赈济灾民就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事情也就卡在了这一步上——辽东以军镇为主,有定辽、广宁两大卫城统领二十余座小卫城,其中广宁卫受灾一事早在二十多日前就传到了永平府,大雪如盖,摧屋倒房,狂风夹着大雪,百姓穿着棉衣走在路上都有冻毙的风险。
可是,在北直隶最靠近辽东一带的永平府,广宁卫的求救信竟然就被耽搁了下来,直到辽东都指挥使司应若的折子递到御前,永平府各仓竟然连一根棉线都没调拨往广宁卫。
“应若这一封折子在路上走了十一天,十一天前广宁卫已经冻死、饿死了四十多百姓,还不知道有多少尸首是被白雪笼罩无处可寻的。各位爱卿,你们告诉朕,咱们大雍朝开科举、选官吏,到底是考了些什么东西出来,又选了些什么东西,竟然就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去死?”
身为吏部尚书的李从渊连忙跪下请罪。
沈时晴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其他人。
三位阁老之中礼部尚书刘康永已经上书乞骸骨,按说当皇帝的应该先是挽留,让他“再三”乞骸骨之后再应允,以示君臣相得。
可沈时晴也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什么可“得”的,刘康永上书了,她就允了他辞官回乡。
她生怕自己稍有推辞,那位“生而无礼”的礼部尚书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留在朝堂。
“陛下,臣以为永平府知府魏选等人尸位素餐、援助不利,当按罪论处。”
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常盛宁。
自从刘康永告老,常盛宁似乎就顶上了他的位置,不仅会被叫去乾清宫为陛下讲经,还经常被赐膳食,受宠程度比一贯被陛下信重的李从渊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时晴看着那些戴着暖耳穿着锦绣官袍的各部大员。
“你们呢?也都觉得魏选应该被论罪?”
大理寺卿郭昱看看左右,斟酌片刻,开口说道:
“陛下,前任永平府知府周丰源因亏欠太仆寺五千两白银被拿下,同知梁曲因从前为县令时判案不公被去职,魏选赴任永平府至今日不到二十日,新任同知更是还未选出,臣以为他到任时日尚短,府库交接一事只怕还没摸清头绪,若因此获罪,实在、实在是难以令百官心服。”
常盛宁摸了摸几乎全白的胡须,淡淡一笑:“国有国法,魏选既然到任便有总揽一方之责,他到任十日不能处置广宁卫求援一事,那要几日才够?一月?两月?我等为官本就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生,既然要朝廷宽限些时日,那宽限之日的俸禄是不是也要退给朝廷?”
郭昱闻言皱起了眉头,反驳道:
“常尚书,你也知道,像永平府这般前后拿下了知府、同知的……也只有今年,既然是罕见之事,自然也要酌情处置。”
常盛宁闻言,摇了摇头,竟然笑了:“哈,我刚刚还想,郭大卿怎么突然为永平知府说话,原来如此,您不是在替那魏知府说话,你是在为周丰源、梁曲等人说话。您这言下之意分明是说,若非陛下执意清查太仆寺、执意清理陈年案卷,也就不会出这等延误驰援之事。”
郭昱连忙跪下对着御座自辩:
“陛下,臣是以为,清查太仆寺一事已经令三法司疲于奔命,此时牵扯甚大,只上月一个月就有上百名四品以上官员被免官去职,至于清查陈年案卷更是、更是纷乱冗杂,不知要牵扯多少官员,臣只怕到时人员调配不及,如此次这等天灾变人祸之事还会发生。”
沈时晴没有立刻说话,她放下手中的毛笔,向后靠在了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