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时辰后,夷简出水,被抱回床榻上,若连忙擦干她身上残留的药渍,紧握她的手,说:“不要怕,熬过去就好。”夷简面色开始肿胀,低声道,“若,我没力气了……”
“你有!”若眼眶湿。
又一轮宫缩,产婆将手探进宫口,摇头:“太浅,你要用力往下,张不开,孩子的头就出不来。”
寝宫外的雪越下越大,天渐渐黑,宫女们点燃每一盏宫灯,偌大的咸阳后宫气氛沉闷,偶尔听得见夷简的尖叫,时辰耗的越久,她的气脉越弱,太医令御医们急得在寝宫内来回踱步,夷简的宫口剧烈裂开,到半夜,又有暗血涌出,夷简折磨的精疲力尽,意识不清。
人在虚脱时,会看到幻象,也有人说这是人死前的兆象,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世界,看到死去的亲人,他们是来迎接另一个生命的枯竭。
夷简眯着的双眼,看见父亲在雪地里挖土,看见大姐抱起一岁大的承晖,也看见二姐站在城楼上,及膝的长发在半空里飘……她们都怜悯的看她……
秦朝长子(3)
(二)
蕲年宫——
嬴政立在石柱旁,太医令大人惶恐奔进内殿,他不安的神色让嬴政的眼睑下意识轻颤,“大王,”太医令报,“郑姑娘血亏,孕期长久被关在寝宫,不出门活动,积郁,恐惧,导致骨盆承受不了宫缩。”
“现在,你给寡人说这种话?”
“如果撑到明天还不能完全张开宫颈,她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嬴政闭目,“如果她死,你们全部都陪她下葬!”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或者说厌恶,那都是因为有这个人,这个人他或者她还好好活着,哪怕病重,哪怕衰老,至少还能喘气,如果死了,那么爱谁,恨谁,或者厌恶谁,连个真实的身影都没有,人死,所有情感随即逝。
夷简平躺在软榻上,四周的声音飘忽幽远,用力还是等待宫颈足够撑开,她乏力,太医夏无且在她头顶扎针,让她不致昏厥吧,有人在她的耳边说,“你一定要使劲,想想你在乎的孩子……”是若吧,她始终握住她的手。
黎明前,她的空气里忽然浮出一抹香,她熟悉的,他的味道,夷简张开眼寻找,是他,是他站在床畔,高大的身影,还是那身黑色的绸衣。
夷简伸出手臂,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他还是他,是磅礴大雨中坐在驿站角落里的他,是骊山谷底和她坦诚缠绵的他,他们的心贴过那么近,“政,”她开口,嘴唇扯动,“孩子,我生不出……”
嬴政眼眶起了层水雾,屈膝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的怀里。
太医端来药膳羹,嬴政接过,轻声说:“生孩子,好比从悬崖顶跳下谷底的水潭,一头栽下去,悲恸欲绝,生不如死,恨不得干脆失去神智,但是又不能昏迷不醒,否则,就是死在潭底,你要有足够的体力,跳下去后,还能再爬上岸。”
夷简静静的听,嬴政舀一勺羹到她嘴边,她张口咽下。
“上岸,也还不是结局,为什么跳崖,因为追兵,一不小心,他们肩上的弩箭仍会射中你,你要有力气站起身,你要拼命的逃,因为你不能死,也不想死……”
秦朝长子(4)
眼泪像决了堤,夷简点头,嬴政用手背擦干,“没有多余的力气掉眼泪,喝完这碗羹,你要用所有的体力让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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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嬴政,这样的秦王,让在场所有宫人瞠目,动容,也到这时,所有人才了然郑夷简在秦王心中的地位,她在大秦国的地位。
清晨东方泛出白,夷简喝完满满一碗药膳羹,下体已经疼到失去知觉,嬴政抱住她的后背,半立起,夏无且的银针刺在手指,产婆叫:“现在吸气,用力,再用力,好,呼气,用力……”
夷简指甲陷入嬴政的手背,产婆道:“天下的女人,没有谁比你命好,没有几个男人进产帐,更没见过哪个男人一同用力生孩子。”
夷简的挤出一点笑,再次奋力将孩子推向宫颈口。
晌午,在所有疲累瘫软的沉闷中,一阵宏亮醒目的啼哭,宣示他的到来,孕产,对每一个女人来说生死悬于一线,恶露随婴儿流出,夷简趴倒在床榻上,嬴政手掌落在她后背,到底是过来了。
帐外,一夜后,厚雪堆积,白茫茫一望无垠,王宫墙上,屋顶,疑是林花盛开,冰洁玉琼,天街飞辔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