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化了。
但随着贺虎臣一句‘他拿不准东边的战况’,杨麒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仿佛心底沉睡已久的战争直觉被唤醒,让他微微张着嘴巴,仰头望向满天繁星。
他说:“吃饭。”
贺虎臣重重点头,发出大笑:“对,吃饭!”
在战场另一边黑暗的屋顶上,刘承宗望向照得明晃晃的篝火方阵,黄胜宵的炮兵已经进驻预设阵地,算算时间三镇大帅应该已经到篝火边上了,心中正在纳闷,怎么没动静呢?
然后他就看见,在篝火方阵的南北两侧,一蓬蓬篝火缓缓燃起,官军非但没进入篝火方阵,反而还自己点燃篝火把战场黑暗的两侧照亮。
刘承宗在心里问自己:他们不打算攻过来?
旋即,他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想,从官军进驻土堡到现在,没有时间吃饭,他们应该很饿了。
不过紧跟着,篝火方阵东边的黑暗中,几个分散的地方发出模糊亮光,看不真切。
他端着望远镜看去,竟然发现那好像是官军在生火,架起了几口大锅,准备做饭。
这不禁让刘承宗有点后悔对那两千固原军撤围……撤围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机会把官军主力吃掉,但目前看来,如果官军有饭吃,恐怕不会急于进攻。
若早知如此,他就拼着跟官军直接交战的代价先把那两千人吃掉了。
“巴桑,让你的人先,不,半个营吧,让半个营先睡。”刘承宗在作为统帅部的地主大院给巴桑下令,随后又派人把同样的命令传达给黄胜宵:“两个炮兵把总睡一个,这仗估计要明天开打。”
他的整个军队陷在黑暗里,这周围都是早前番兵和蒙古兵避痘的村庄,士兵在这生活了一个多月,对地形非常清楚,各营都仅有军官所在院子打起简易灯笼,散发昏昏的光。
这点光亮在百步之外都很难被发现,整个战场散发着人为制造的恐怖气氛。
黑暗本就令人紧张,更不必说敌军在侧,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人草木皆兵。
只不过这种压力并非仅仅被施加于敌军心头,刘承宗也同样被压力笼罩。
樊三郎爬上瓦顶,向东眺望,只觉一片黑咕隆咚,即使是篝火光亮也像被蒙上了一层浓雾,什么都看不清,她道:“大帅进屋睡会吧,我在上面,敌军有动作就喊你。”
刘承宗轻松的笑出一声,缓缓摇头。
他心说要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在这种情况下睡得着?除非让他骑着马率军往西走,他能在马背上睡一宿,否则驻军此地,只要这仗还没打完,就算到明天夜里他也无法入睡。
刘承宗道:“你去睡吧,后半夜我可能会眯一会,到时你上来替我。”
樊三郎心知劝不住他,便轻轻点头,正要下去,突然听见远处一声惨叫响彻河谷,蒙古兵的姑诡之音顿时在黑暗里回荡,一片黑影随之掠过战场中间的篝火阵,拉着一道道巨大黑影向东行去。
几乎不需任何言语,任何人都能感觉到这声惊变给军中带来的骚动。
刘承宗向院中鼓手、旗手喊道:“中军不动,看灯!”
精神紧绷的鼓手已提起鼓槌,闻言抬起的双手缓缓落下,旗手则快速将两盏灯挂在加了横梁的灯旗上,缓缓将大旗在院中竖起。
两盏明灯在院子上空竖起,随后周边一个个院子依次悬起两盏灯,黑暗中一个个披甲执锐的武士抬头望向最近的院子,看见两盏灯如约亮起,骚动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
站在房顶的刘承宗松了口气,这才端起望远镜看向战场,离得太远太黑,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敌阵模糊的篝火上架起锅一样的东西,还是那副模样。
片刻之后,有塘骑一手提灯一手黄旗,沿路奔马而来,报告道:“大帅,南路有小股敌军想摸过来,跟捕鱼营的达兵撞在一起,被逐走了。”
刘狮子心中紧张稍定,等了片刻才笑出声,命塘兵告诉篝火西边前线的蒙古将领,让他们小心敌军,很可能一会儿还有袭击。
黑暗会放大人的不安情绪,待塘兵回还,刘承宗坐在地主大院的歇山顶上大口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敌军为何会这个时候尝试突破。
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正常操作,在餐前摸清楚黑暗里的前线何在,以防军队用饭时被袭击;第二种可能嘛,就是烧火造饭是假象,只是敌军想让他看见他们在烧火造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