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荻,不知是急的,还是情动于心,竟呜呜地哭起来。
张将军听到抽泣声,转身发现夫人正掩面而泣,就赶忙劝慰道:
“你哭什么?三十多年日夜盼望能看看大陆,今天真的看到了,怎么不高兴,反倒抹鼻涕?哈哈……”
张将军把望远镜递给夫人,见赵一荻热泪洗面,也禁不住鼻子一酸,两眼噗簌簌流下泪水。张将军在恶魔面前无所畏惧,是个铁打的汉子,几十年未掉过眼泪,然而,在今天瞥一眼大陆的风光,竟热泪盈眶。
赵一荻接过望远镜,聚精会神地眺望着厦门的高山,乌黑的岩石,红色的屋瓦,白色的啬壁,浓绿的树丛,碧波中的点点白帆,心境突变,破涕为笑,她一把抓住张将军的胳膊,惊叫道:
“汉卿,快看万国公地的大厦!”
然而,张将军没有去接夫人递过来的望远镜,他揉了揉发酸的两眼,坐在岩石沉思不语。……
张将军轻轻牵动夫人的衣襟,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感叹道:
“大陆上的万国公地,总算清除了,原子弹、氢弹、人造卫星的研制成功,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一荻,你遥望大陆日新月异的变化,想到什么?”[霸气 书库 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想到我们年轻时的追求,毕竟在大陆上实现了!”赵一荻激动地站起来,习惯地挽住张将军的左臂,慢慢地走下小岛,步入沙滩。他们默默地踏着涌来的浪花,仿佛当年在北戴河海滩耆戏追逐一样,心中漾起青春的活力。
走着,走着,张将军停下脚步,突然问:
“一荻,还有烟吗?”
赵一荻吃惊地瞥了丈夫一眼,问:“你不是早就戒烟了吗?”
“不,今天开斋,非吸一支不可!”
赵一荻从手提兜里掏出一盒纸烟,递给张将军。张将军接过纸烟,迅速地将盒里的烟全部掏出,一扬胳膊,把烟撒到海里,叨念道:“把这烟,献给为赶走外国侵略者而献身的壮士吧!”他静思少许,就又拆开烟盒,精心地叠了只纸船,然后弯腰放进海水里。
波翻浪涌,那小船顺着海风,慢慢地漂向东北,漂向大陆。
赵一荻望着远去的小纸船,孩子似地拍着手,欢笑道:
“回老家喽!”
张将军看到夫人笑容可掬的样子,顿时泪如涌泉……②
后来,还有消息说:
一九八一年六月十七日至三十日,张学良因患重感冒到台北荣氏总医院住院治疗,在他的病房有四名“随从人员”,日夜轮流值班看守。当时同在这家医院治病的《联合报》记者于衡,曾八次闯进张学良的病房,试图访问他。第一次,“随从人员”没有察觉,使于衡得以同张学良攀谈了五十多分钟。当于衡第二次去访问张学良时,“随从人员”就向于发出警告:“以后不要再来麻烦张先生”,要于“自我节制”。但是,以后于衡仍作了六次时间较短的访问。经过这几次访问,于衡写了一篇数千字的《张学良访问记》,登在同年九月十八日的《联合报》
上。
……访问记写了张学良的身体状况:“他已满头灰发,头顶中间的头发脱落,成了罗汉秃。有人说他‘声若洪钟’,其实是由于他两耳重听,讲话时怕对方听不到,所以嗓门拉得特别高。”“除了患视网膜炎和老年性重听病以外,心脏、肾脏、肝脏、血压,都很正常。”“望着他那疏落而灰白的头发,面部的老斑,再加医院病人所穿的宽大睡衣,还有他那一脸纯朴的表情,看去真似乡间的老农,哪会想到他就是五十年前叱咤风云的张少帅。”
……张学良住院时,名牌上写的是“张毅庵”。近几年,他与外界接触,有时用这个化名,有时用“赵老先生”,对人绝口不谈西安事变和政治问题,只对《圣经》、兰花等话题感兴趣。他这次接受于衡访问时,一开始就声明不谈政治。但是他对于衡说,西安事变前一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日子”。并且谈到,“九·一八”事变后,他看到《大公报》张季鸾写的一篇有关“九·一八”的社评“文中有血有泪,有些文句,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脑中,虽然半个世纪过去了”。
……于衡在访问记中谈到对张学良夫妇的印象时说,张学良“头脑清楚”,“精明中带有粗犷,粗犷中带有精明”,“境界很高,对中国文化理解也深”。赵一荻“辞锋锐利,咄咄逼人”。③
前些时,笔者在报纸上看到一张照片,如果不看说明,这究竟是谁的照片?上面的几个人姓甚名谁,是做什么工作的?那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的。看了照片旁边的简单的说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1986年3月13日,八十六岁高龄的张学良将军偕同妻子赵四小姐及“总统府咨政”年已九十六岁的张群,在台北一个公园里的留影。这是人们所能看到的关于张将军的最新的照片。照片虽不甚清晰,但几个人的形象还是可以看清的。张学良虽已脱发秃顶,面容苍老,但他墨镜西服,挺身而立,少帅风貌,依稀可辨,看样子身体还颇硬朗(赵四小姐看起来也还精神,不大显老),这很自然会使人想到张学良的坚强和赵四小姐的功劳!的确,多年来,还多亏了她,多亏了她的陪伴和照料,张学良才会有今天,才会八十多岁了仍然健在,仍然满怀信心地在“奋斗”。假如没有她,没有她数十年如一日地对他的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和照顾,而是他孤身一人,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他能熬到今天吗?所以从这方面看,赵四小姐是值得感谢的,在那“黑云压城城欲摧”和“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危难关头,在张学良处境最艰难的时刻,她不顾一切,再次打破世俗的偏见,毅然决然地离开繁华的都市,跑到偏僻荒凉的“穷山沟里”去与在囚系中的张学良相会,并从此再不分离,与夫君相依为命,在风雪严寒中度过了自己的大半生。这勇气,这情意,这牺牲,多么感人,多么使人钦敬!也许正是被赵四小姐的真诚和这光彩照人的品德所感动的缘故吧,杨德政曾作《金缕曲》二阕,是分别赞颂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的,其中“怀张学良将军”词已如前述,另一首题为“致张夫人赵绮霞女士”的词,也是写得非常优美、凝重而又洋溢着动人的激情的,词云:
雪压绿萼梅,愈精神,万卉凋零,惟你芳馨。香飘岩壑染流云,事逐红尘抛弃了,金华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