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何如拨了两下金算盘,说:“有钱就是爷,雷惊蛰得把我叫爷爷,我没什么怕的。倒是府君,茨州守备军若是真的不来,那你可就危险了。”
“我来去无声,”沈泽川说,“要走也简单。”
“你此番到敦州来,就是奔着白茶来的,”颜何如冲沈泽川笑道,“海日古什么都知道,你差一点就能窥得全貌,这会儿心急如焚吧?白茶和蝎子到底什么关系,这事儿海日古最清楚。府君,我是诚心来和你谈生意的,只要你答应,我就把海日古交给你处置。咱们联手弄死雷惊蛰,占据东北两境,再把商路发展起来,银子不就水似的来了?茶州的账马上一笔勾销,蔡域的死我都不会怪到你头上。”
沈泽川也俯下了身,凭栏笑起来。
颜何如的笑容逐渐收敛,不高兴地问:“你笑什么?”
“雷惊蛰今夜是为海日古来的,你不交出海日古,他就要跟你算账。你现在想拿一枚作废的棋子跟我套生意,天底下没这么划算的事情。”沈泽川俯瞰着敦州远处,那是端州的方向,“槐茨茶商路是我的,你想分羹,就得让我心动。”
颜何如面朝空旷的夜景沉默片刻,又笑起来,说:“这个关头了,府君还诓我?你此刻没兵,就是困兽。我不交出海日古,但我可以交出你啊。”
“你今夜设计宰杀雷惊蛰,依照雷惊蛰的性格,这笔账已经记死了。他此刻能为了银子忍你一时,日后也决计不会放过你。况且你在今夜撂出了海日古这张牌,”沈泽川微仰下巴,吹着风,“就是雷惊蛰愿意跟你冰释前嫌,他背后的边沙十二部也不愿意。”
海日古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批同样流落在中博的蝎子。这些人东躲西藏,多半是从格达勒叛逃出来的。颜何如为了牵制雷惊蛰资助他们,这件事边沙十二部也要算账。
“起码我今夜不会死。”颜何如轻声说道。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好了,”沈泽川冰凉的手指叩在围栏上,“你今夜就把我交给雷惊蛰,我死了,我可以在下面等着你。”
“过了今夜,我有千百种办法离开敦州。”颜何如孩子气地大声哼道。
“那我告诉你,”沈泽川侧眸,眼睛漆黑,“只要我死了,敦、端两州也得死,中博的失地不会有人再想起来,阒都自顾不暇,离北、启东分身乏术,这里就是大周大开的门户,可以供边沙骑兵长驱直入。过去六年的时间里,他们没有进攻,那是因为中博的仓廪还没有养肥,如今时机正好,大周已经四分五裂,这里迟早会变成边沙人的领土。”
“萧方旭不会坐视不理,这里关乎着离北的东南战场,”颜何如飞快地说,“戚竹音也兵强马壮,你在吓唬我!沈泽川,没有了你,中博不过是多了几个野王,大局根本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沈泽川微微挑眉,“你这么费尽周折地跟我谈什么?”
颜何如暗道一声糟糕,竟然被沈泽川给绕进去了!
他们俩人说话间听得底下一声巨响,颜何如转目望过去,不禁一怔:“怎么这么多人……”
“我从进入敦州时就在困惑一个问题,这里明明有直通端州的马道,雷惊蛰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后来他在城中搜查货物,做得相当娴熟,我就猜想,他肯定不是头一回被劫了,这里藏着的人是他的心腹大患。”沈泽川微哂,“我都能猜到是你在资助海日古,雷惊蛰猜不到吗?他这次是有备而来,那场邀约确实是引蛇出洞,不过上钩的人是你。”
街市上的灯笼被撞翻,马蹄声从外涌入,看不见头的骑兵犹如乌云,把那灯河遮盖住了。雷惊蛰带来的兵马藏在城外,就是想要一劳永逸,彻底除掉海日古这个心腹大患。费盛看见了夜空里的猎隼,他绕着围栏疾步,发现那些乌云正在碾压整个敦州城。
“他不敢杀我,”颜何如流露出慌张,抱着金算盘退后几步,“河州……”
雷惊蛰带来的头车沉闷地撞在了大门上,内部支撑的门闩发出吃痛的响声,铁皮包裹的门闩抵挡不了这样猛烈地撞击。马匹的呼吸声急促,盘旋的猎隼搅弄着阴云,适才的漫天星辰都黯淡起来,唯独风流不息。
强兵前面无谋算。
这些铁蹄曾经毫无顾忌地踏烂过中博的心脏,这一次也未尝不可。
第174章疯狗
雷惊蛰打开了敦州军备库,颜何如就是把这宅院修得再牢固,面对攻城器械都显得不堪一击。那些箭头根本射不穿头车的格挡板,门闩直接被撞断了,机括牵动的女墙来不及替换,边沙骑兵入内了。
费盛上前要扶沈泽川,急声说:“主子,咱们从后撤离,借着夜色想办法出城!”
“雷惊蛰要把海日古这些人一网打尽,”沈泽川临风而立,“为此筹备精细,用重兵围城,不会留下任何空隙。现在想要出城,已经太晚了。”
费盛眼睁睁地看着宅院被围,心知今夜插翅难飞。但是他有言在先,得豁出性命来确保沈泽川无恙,于是握刀侧立,像钉子般地定在了沈泽川身旁。身后的锦衣卫如临大敌,一时间气氛格外肃杀。
此刻新月如线,隐遁进了黑云中,苍穹雾沉沉地压在头顶,欲摧之势已然不可抵挡。沈泽川仍然在凭栏游目,看遍了敦州灯火,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敦州。
费盛默立着,在那惊天的厮杀声里和锦衣卫一起注视着沈泽川。奇异的是,到了这个生死关头,他们竟然不再紧张。
费盛曾经只想跟着萧驰野,因为萧驰野有开天辟地的气魄,阒都叛逃那日费盛心服口服。但是萧驰野不肯收他,他只能退下来追随沈泽川。
沈泽川不讨喜。
他的样貌决定了他在阒都时备受非议,沈卫是道槛,多少人情愿站在外边端详着他,仿佛他的生死都沉浮在唾沫星子里。他出昭罪寺的时候,谁都把他当作了代替沈卫的世家刀,是太后帐下的锦衣狗。可是后续事情偏离了所有人的预想,在那纷争间,他安静地稳步高升,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朝局的中心。他似乎没有那种挥斥方遒的气魄,但当他立于面前时,单薄的脊背就是屏障,任凭风雨恶摧排山倒海,只要他还站着,背后就是万籁俱寂,片雨不沾。
费盛闭眼排除杂念,此刻觉得心很定,那是种无须言辞鼓励的安定。他抛弃过纪雷,抛弃过韩丞,追随谁都是顺势而为,晨阳和骨津对于萧驰野的信赖他一直不懂,但是此刻,费盛立在风间,再度睁开眼时得到了那种信赖。
这世间谁都想做萧策安。
但是沈兰舟再无后来者!
脚下马蹄破门,头顶滚滚阴云。一生都在钻营谋算的费盛单手抄刀,抬脚踹翻身边的木椅,砸中梯口的边沙骑兵。他撕开外袍,缠稳掌中刀,然后举起了案上的酒,朝锦衣卫说道:“今夜就是天塌地陷,也要确保主子性命无忧。咱们在强兵重围间谈笑饮酒,这是伺候皇帝老子都没有的风光。”
费盛仰颈咕嘟地灌下酒,任凭前襟湿透。他砸了碗,一抹嘴,放声大笑。
“此战要封神,兄弟们,扬名了——!”
绣春刀齐刷刷地出鞘,听大笑声激荡云霄。梯口血光迸溅,十几个锦衣卫攀栏挥刀,把势如破竹的边沙骑兵给杀了下去。狭窄的楼梯间脑袋乱滚,费盛手起刀落只削脖颈,绝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