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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吃,却也不料他偷银子。看看冬尽春来,又早是二月天气,雇了车子上路,丑驴银子也用尽了。正是日暖花香,与那冷天不同。

一日,上路行了有三十多里,到一带平坦大路上,两边都是深涧,四无人烟之地。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枝匏头箭射来。车夫道:“不好,响马来了!”一娘抱着孩子下车蹲在路旁,只是发抖。只见远远的两个强盗,放马冲来。但见:一个青脸獠牙欺太岁,一个黄须赤发赛丧门。一个眼放金光如电掣,一个口中叱咤似雷呜。一个满面威风尝凛凛,一个浑身杀气自陵陵。一个手中执定三尖刃,一个肩上横担■搭藤。

那两个响马跑到车前,跳下马,劫掠财物。丑驴伏在车上,被强盗一脚踢翻,将细软装在马上,粗重的都丢在涧里。丑驴见了舍不得,叫道:“大王,用不着的还留与我罢,可惜丢了。”那强盗将丑驴衣服剥下,用条绳捆了。又来剥一娘的衣服,掀起脸罩,见她生得标致,就没有剥;收拾停当,把一娘抱了上马。一娘哭着乱扭,那强盗紧紧夹住,莫想挣得动。车夫并孝儿不知跑向何处去了。丑驴高声叫喊,强盗大怒,下马提起两腿,往涧里一掠,扑通一声响,顺水流去。一娘看见,放声大哭。那二盗将马一拍,那马飞也似的去了。一娘泪眼昏花,也不辨东南西北,不一时到了一所庄院。强盗抱一娘下马,进屋里来,把物件取到里面。打开看时,却无甚值钱的,只拜匣内约有二十多两银子,几件绸绢女衣。二人笑说道:“原来竟没有甚么,怎么那样挥洒,枉送了他的命。”

原来丑驴拿银子在镇上用时,露在二盗眼内,只道他有许多银钱,谁知没甚么东西。一个道:“财物虽少,却得了一件活宝。”将衣物收过,便来温存一娘。一娘只是哭。强盗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你若好好的从我们,便丰衣足食,管你快活得半世;若是倔强,先把你孩子杀了,再叫你慢慢的受罪。”劈手将孩子夺去。一娘想着:“丑驴那个厌物,就在临清住着罢了,却要来寻死,也死得不亏他,只是这孩子是云卿的点骨血,我若不从,这强盗有甚人心?且暂从他,慢慢的再寻出路。”主意定了,就渐渐住了哭。

强盗见他心转,便将孩子仍递与他,忙去安排酒菜来请他,百般的奉承。一娘一则怕他凶恶,二则被他们软缠不过,起初还有些羞涩,后来也就没奈何,吃酒随顺了。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有诗道得好:

驰驱名利向东游,岂料中途遇寇仇。

身陷牢笼何日出,桩桩旧事挂心头。

一娘被二盗缠住,尽意做作,哄得二盗满心欢喜,百依百顺。起初一个出去,一个在家看守,终日有得吃用,玩耍快活。二盗把他当为至宝,真个是要一奉十。谁知一娘别有一条心,都是假意奉承。

不觉光阴易度,早已过了五六年。一日,二盗都出去了,那住处止他一家,并无邻里。此时正值春天,风日可爱,孩子往外面去顽,一娘连叫他吃饭都不答应,只得自己到门外来找寻,只见东边一株大树,鸟声清脆。信步去到树下,那棵大树直挺挺的约有四五丈高,就如伞盖,见孩子在树边打上面的鸟儿。一娘搀着孩子四下观看了一会,只见四周俱是乱山,山上野花娇艳,芳草蒙茸。又见那黄莺对对,紫燕双双,不觉触动心事,一阵心酸,止不住簌簌泪落。又在树下坐了一会,搀了孩子来家。见路旁有一所庙,便进庙来看是何神像。只见上面供着一尊红脸黄须三只眼的神像,手执金鞭,威风凛凛。面前一个金字牌位,上写着“王灵官之位”。一娘倒身下拜,祷祝道:“尊神听者,我信女侯氏,被二盗杀了丈夫,强占在此,不知何日方得脱难,恳求尊神暗中保佑,早离此地。”拜了出门,正撞见一盗回来,问道:“你在此做甚么?”一娘道:“孩子出来顽耍,我来寻他,偶到这庙里来看看。”强盗道:“我们这老爷极有灵验的,你若触犯了他,至少也要抽你百十哩。”一娘道:“想是个贼菩萨,管着你们的。”强盗笑道:“贼菩萨专一会偷婆娘。”三人同到屋内。

强盗少刻又去了一会,挑着许多海味鸡鹅果酒等物归来。一娘问道:“买这些东西做甚?”强盗道:“不是买的,是人送的。”坐下吃了饭,就将肴馔安排停当,摆上桌筛过酒来。一娘道:“等你哥回来同吃。”强盗道:“他同个朋友往北边去了,有几日才回来哩。我们落得快活的。”二人对酌。强盗道:“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一娘道:“怎么?”强盗道:“我久要备桌酒儿与你对酌谈谈,碍着他不便,今日得他去了,正愁没甚肴馔,却好有人送这些东西来。”一娘道:“送礼的为何不送到家里来?”强盗道:“这那里是送我的?他是送别人的,路上遇见我,将那挑礼的吓走了,就都送与我了。”一娘笑道:“阿弥陀佛,这样善念多行几个。”强盗笑道:“一日常行个把儿。”二人饮至天晚,乘兴簸弄颠狂了一夜。

次日睡至日中方起。遂不出门,终日在家行乐,一连有二十余日。强盗道:“明日是初一了,买些香烛来烧烧。”一娘道:“我在路上害病时曾许下泰山香愿,一向未曾还得。近来有些夜梦颠倒,你多买些香烛来,我要还愿哩。”强盗下山,果然买了许多纸马香烛回来。一娘向空烧化了一半,对天拜过,藏起一半,等强盗出去,便来庙中烧香祷告,求早脱难。凡遇朔望,便来烧香。一夜,梦见灵官道:“你灾难将满,情人相会有日。只是上公将我脸上搠破了,还求他不要来我庙中顽耍。”醒来心中甚喜。打发强盗出了门,便走来庙中拜谢了。走近前看时,果然脸上去了一条金。问辰生道:“菩萨脸上怎的破了的?”辰生道:“我昨日在这里捉雀子,一个飞上龛子去,是我爬在菩萨肩头上捉的,屋上一块砖落下来擦破的。”一娘心中暗喜道:“菩萨叫他上公,想必后日有些好处。”因吓他道:“你把菩萨脸上擦破了,他夜里要来打你哩。你以后莫再来顽耍。”辰生吓怕了,果然不敢再来顽。

过了些时,那一个强盗也回来了,骑着一匹高头白马,背着许多衣物。一娘看见生得甚是高大。有诗赞曰:光横碧练耳披霜,汗血沙场侠骨香。

名重有人求逸足,尘埋何用数骊黄。

千金燕市谁增价,一曲吴姬惜减妆。

莫向华山悲伏枥,秋风指日看鹰扬。

一娘问道:“这马不是你的原马,那里来的?”强盗道:“好眼色,是北方一个官宦的,一日能行五百里,值二百两银子,是我偷来了。我的那马送与朋友了。”一娘置酒与他接风,饮了一晚,两人上床,欢乐异常。

一娘见了这马,就存心要走,等二盗不在家,便将箱笼打开,也有二三百两银子,将二三钱的小块子拣出来,将贴身的件小袄脱下,将银块衲在内,又将细软装些在搭裢里。乘空来灵官庙内,烧香祷祝,要偷空逃生。取■在手,求个圣■,丢下去,却是个阳■。又祷祝一番,拾起■来,再卜,又是个阳■。一娘又祝道:“若果不该去,再赐个阳■。”拍的果又是个阳■。安了■拜谢回来,耐性又过了年余。整整住了十个年头。

去心一动,一日难捱。又是秋天,但见金风淅淅,秋雨霏霏,足足下了一个月。二盗没处去,只在家里盘桓,终日饮酒取乐。一娘虽是个好家,也当不得他们虎狼般的身体昼夜盘弄。

一日饮酒间,强盗取出三颗珠子来,有鸡头子大,光明圆洁得可爱。一娘道:“是那里来的?”强盗道:“是北方庄户人家一个小孩子手上的,是我摘来了。”一娘道:“也不怕吓坏人家的孩子。”强盗道:“那孩子都吓痴了,丫头养娘还不知是甚么缘故哩。”一娘道:“你真是强盗心,不怕吓死了人。”看玩一会道:“送我了。”强盗道:“要,便拜我拜。”一娘道:“若不肯,我就打碎了。”强盗笑道:“痴子,家里那一件不是你的?”三人欢乐了些时。

已是中秋之后,秋风渐起,景物凄凉。一娘熬不过,又来庙里讨■要去。却好是个圣■,满心欢喜,又祝道:“若真可脱身,再发个圣■。”果又是个圣■。一娘又拜祝道:“尊神若保佑我脱离此难,情人重遇,愿来装金建庙,求尊神默佑。”拜毕回来。

次日交秋社,二盗备了牲醴去祭社神,吃得大醉回来。一娘乘二个睡熟,忙去打点行装,将银衣穿在里面,叫辰生来,将要走的话向他说了。辰生此时已十余岁,知道些人事了。把白马备了,挂上搭裢包袱,牵出后门。复进来,一娘见二盗沉醉未醒,心里恨他,取过壁上挂的刀来,要杀他们。却又手软了,想道:“罢,饶他罢。我虽受他们污辱,这孩子却也亏他们抚养。”遂把前后门都反锁了,出来对马说道:“你既是良马,自通人性,我今仗你逃生,却不知路径,随你去到就是路了,我母子性命俱在你身上。”便对马拜了四拜,又遥向灵官庙拜祝道:“尊神既许我侯氏今晚逃难,无奈不知路径,望尊神护佑。”拜毕,便抱了孩子跳上马,夹一夹,那马如风似电的向北去了。正是:摔碎玉笼飞彩凤,掣开金锁走蛟龙。

毕竟不知一娘逃往何方?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客印月初会明珠 石林庄三孽聚义

诗曰:

零落孤身何处投,凄凉玉露点征裘。

飘飘宛似离群鸟,泛泛浑如不系舟。

掌上珠还增喜色,意中人杳起新愁。

天涯倾盖成知己,一笑风前解百忧。

话说侯一娘盗马逃生,任马所之。出门时已是日落,渐渐天晚。此时正是中秋之后,月色上得渐迟,好一派夜景。但见:淅淅金风渐爽,■■玉露生凉。高低萤火乱辉煌,四野蛩声嘹亮。

天淡银河垂地,月移树色苍茫。数声砧杵落村庄,敲断客情旅况。

一娘起初原是乘兴而逃,及至夜深,孤身行路,四野风声,猿啼鹤唳,草木皆兵。正行之间,忽闻人声,细听却似老人咳嗽。心中想道:“此刻怎还有人咳嗽,莫是歹人?”没奈何,硬着胆任马所之。再听,那响声渐近,走了一会,却在头上响,抬头看时,原来是路旁一株大树上,有老鹳做窠在上面嗑牙,就像人咳嗽一般。马窜过树来,才放了些心。只见月色朦胧,风声淅淅,觉得后面似有人追赶来,恐怕是二盗追来,越发心焦。又见前面一个长人,手横长棍,站在当路。一娘想道:“罢了,今番必是死了,这定是个短路的,至此地位,也只好听命于天罢了。”及马到跟前,却又不是人,却是一株参天秃树,上面横着一个大枝子,宛似人拿着棍子一样。走过树,来到一个草坡。马方下坡来,忽见一个东西有狗大,猛然一跳,从马头前窜过去,把马惊得倒退了几步,几乎把一娘掀下来。急带缰时,那马把头摇了两摇又跑。忽听得后面一片声喊,约有二三十人的声音赶来。一娘想道:“不好了,此番必是二盗赶来了!”撒开缰放马飞跑。正跑间,忽然马啼一滑,又几乎掀下来。勒住马看时,原来前面有一条涧河阻路,马蹄已陷在泥内。后面喊声又起,心中万分悲苦,道:“早知如此,不如死在强盗家里,还有个全尸,如今只有投河罢。”忽又想道:“我也罢了,只是这孩子可怜!”哭了几声,又向天祷祝道:“灵官菩萨!原许我逃生我才来的,当此患难之时,如何不来救我?”正说着,那马猛然耸身一跃,早跳过涧河去了。有诗赞那马道: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孙权败合淝。

今日夜行能脱险,试看水上玉龙飞。

一娘过得河来,以手加额,顶谢神灵,得脱此难。才放下心来,忽听得后面喊声又起,也过河来了。原来那河上有桥,马走得慌了,未曾从桥上走过来;那些人的路熟,从桥上过来,故又近了。一娘一腔苦楚又上心来。辰生又哭起来了。后面人声更近。正在危急,只见远远的闪出一线灯光,一娘道:“好了。”带着马也不管是路不是路,迎着灯光而走。那田中路又不平,高一步低一步的乱缠乱撞,还亏是匹名马,若是差些的也难行。

又走了二三里,那灯光到不看见了,喜得月光明亮。走到一林子边,一娘下了马,到林子内,见几处破墙败壁,把马牵着走进墙里伏着,向外望了一会,不见有人声。复又到墙外来,四下细望,并无人影。原来那干人是赶獐的,都向南去了。忽见灯光在对面树里。原来那灯在树下,远了倒望得见,越近越低,故此到看不见了。一娘搀着孩子牵着马,走到树下看时,却是三间草屋。从壁缝里看时,见一女人坐着纺棉。一娘遂上前敲门,那女人问道:“半夜三更,何人叩门?”一娘道:“我是借宿的。”里面听是女人声音,忙开了门,请一娘进去。看那女人,只好三十余岁。两下见了礼,那女人道:“因何半夜至此?”一娘道:“迷了路径,特来求宿。”那女人问也不问,便说道:“把行李拿进来,这里空得紧,恐有失落。”一娘出来把马上行李卸下。女人道:“把马牵到后园去。”一娘扣了马,又讨了个草喂马,才进来坐下。女人道:“无奈夜晚没肴馔奉客,怎处?”烧了壶茶来,一娘向搭裢内取出几个肉馍馍,就热茶与辰生吃了,问道:“大娘尊姓?为何独自住此?”女人道:“贱姓朱,丈夫经商在外,有些薄田在此,只得自己来收割。”说着,安排下床铺与一娘睡了。

一娘睡下,因路上辛苦,倒头便睡熟了。梦中忽听得外面有人言语,便惊醒了,怕是歹人。再听时,外面说道:“前村人家有斋,你何不去赶趁些?”那女人道:“今日有客不得去,你便中代我带些来罢。”外面又道:“有甚紧要客不得去?”那女人道:“上公在此借宿,山神着我在此守护,恐斑子们无礼。”外面道:“也罢。我去了。”一娘心中骇异,又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日出,睁眼看时,忽见日光照在身上,原来是睡大树之下,房屋也不见了。急忙起来,却是个坟院。忙唤起辰生,寻马时,也扣在坟后树上。收拾起行李,见坟前一块石碣,上写道:“朱六娘墓”。一娘看毕,倒身下拜道:“蒙六娘救济,异日若有好处,必来安坟建醮,报答厚恩。”遂牵马携着孩子出坟院来,见一路皆有虎狼脚迹。走出林子来四下观看,见西边大路上有人行走,抱了孩子,跨上马,竟奔大路而来。那马如飞似箭的向北去了。

原来北方女人骑马是常事,故不以为异。走了一日,渐渐晚来,路上又无饭店,腹中又饿。又走了一会,才远远望见一座庄村,那马也饿了,溜了缰从斜里竟奔庄上来,那里收得住?任他乱跑,直跑到小桥边,才缓缓的行过桥来。见那庄上一簇人家,总是茅檐草屋,到也甚是齐整。但见:野花盈径,杂树遮扉。远岸山光映水,平畦种麦栽葵。蒹葭露冷轻鸥宿,杨柳风微倦鸟栖。青柏间松争翠碧,红莲映蓼比芳菲。村犬吠,晚鸦啼,牛羊饱食牧童归。炊烟结雾黄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时。

一娘到庄上下马。见一个婆子出来唤鸡,一娘上前迎着道:“婆婆,我是迷了路的,借问一声。”那婆子见一娘生得俊俏,说道:“此刻还走甚么路?请到咱家坐。”一娘将马上行李解下,放在门楼内,着孩子看着马。一娘跟着婆子进来,一家女人都来看。婆子道:“这位大娘迷了路来问,我见天色晚了,留他过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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