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点点头答道:“那时我也担了天大的干系,力主重外轻内。后来的结果。总算还好,也亏文宗显皇帝来得圣明,否则我虽不做罪臣,但是欺君之名,一定遗臭万年矣。”
彭玉麟道:“这也是老师有此学问,方才有些胆量。”
曾国藩听了摇手道:“总而言之一句,走的险著,不可为训。”
彭玉麟又和曾国藩两个,谈了一阵收束水师事宜之事,方始告辞,自去巡阅长江一带去了。
曾国藩等得彭玉麟走后,忙将粮道王大经请至,好好安慰一番,说是不必怪着彭玉麟,又说彭玉麟逐妾之举,乃是专为保全他的名声,并非要与王大经作对。王大经听说道:“只要彭大人不来参办职道,职道怎敢怪他。”
曾国藩点首道:“此事不必再提,使人很为不乐,你还是好好办理粮运事宜。此间百姓,大劫之后,凋敝极了的呢。”
王大经连连是了几声,便即退出。曾国藩即将纳妾被逐之事,写出家信。
忽见一个戈什哈送进一封廷寄,拆开一看,见是命他移知河南巡抚张之万,迅速查明四眼狗陈玉成行至何处,将他就地正法,不必押解进京,免有逃失情事。曾国藩自然遵旨照办。
谁知那位张之万中丞,一接到曾国藩请他迅将四眼狗在他境内正法的移文,不禁连称奇怪起来。你道为何?
原来张之万字子青,直隶南皮人,后来曾任湖广总督的那个张之洞、张秀涛,就是他的本家兄弟。张之万在未曾点状元的时候,有一年同了家人正在守舍,照守舍二字解释,便是坐以待旦,守候新年之意。张之万却因每试不利,心怀抑郁,精神常常不振。
这天晚上,坐了一会,他就伏几而寐,梦见到了天宫,正在随处乱闯之际。忽见一个生着四只眼晴,十分凶恶的妖怪,向他拦住去路,似要和他为难的样子。同时又见来了一位金甲神人,向着那个四眼妖怪大声一喝道:“你这孽畜,为何还不去世上投生,在此何为?”
那个四眼妖怪,见了金甲神人,始有惧怕形状。
那个金甲神人,又指着张之万这人,对着四眼妖怪说道:“你此次下凡,将来虽有一番杀戮之事,可要保全民命为重。你若杀戮过重,他是将来监斩你的人物。”
张之万听了金甲神人之言,不免很为奇怪,也就一惊而醒,睁眼一看,方知他已打了一个瞌铳,忙将梦中所见之事,说给家人听了,大家都觉此梦希奇,将来或有兆验。张之万即于那年考中一个七品小京官,当时有位军机大臣和他有点世谊,便保了他充当一名章京差使。①张之万因见已近中年,不想从正途发迹,只望就在军机处熬苦几年,也可放个府道出去。
有一天,张之万散值较迟,尚在军机处整理文件,忽见一个姓熊的贵州故人,前去访他,于是殷勤道故,互谈积愫,不料姓熊的忙了一阵之后,却在身上摸出一只特别精致墨盒,郑郑重重的送与张之万道:“兄弟奉送老哥一只墨盒,这个墨盒,不是寻常东西,老哥须得宝而藏之,今岁包你考中状元。不过这个墨盒,只能用一次的,第二次切切不可再用。”张之万当时接了墨盒之后,虽然谢了几句,心里还在暗笑那熊的恭维得太没边儿,因为状元是三年只有一个,怎会因这墨盒而中。及至送走姓熊的,陡然想起姓熊的业已亡过多年,不禁大吓起来;再把那只墨盒打开一瞧,只见墨色光亮,香气四溢,比较琉璃厂出卖的要好几倍,于是一个人奇怪了一会,只好姑且藏好墨盒,将来看他有无效验。
没有几时,张之万前去应试,果以殿试第一人大魁天下,等到朝考那天,张之万忽又想着姓熊的教他对于那只墨盒,只能用一次的说话,不觉好奇心起,暗自忖道:这只墨盒,既能使我点元,我又何妨再用他一次呢。张之万想毕这个念头,便将那个墨盒打开,及看墨盒的颜色,竟会变为血水,吓得不敢再用,大考也没什么坏处,后来循资按格的做到河南巡抚。
那天接到曾国藩的移文,便将那个四眼狗,即在禹城县地方正法,等得禹城县知县,亲把四眼狗的首级,送到省垣,张之万一见四眼狗的形状,正是他当年梦中所见的那个妖怪,自然大称奇事。
张之万也不瞒人,即将此事修函告知曾国藩知道。接到曾国藩复书,说是怪力乱神,圣人不谈。君之梦事虽真,世人总觉有些怪诞不经,这件事情,大似弟的满身癣疥,人家都在附会我是巨蟒投生之事一样。但是我等身为大臣之人,一举一动,都为人民观瞻所系,以后还宜少谈此事为宜。所以张之万在生之时,从此不提此事,至于他后来行述上所叙,乃是他的子孙所为,与他不相干的。
曾国藩发过张之万的书信之后,跟着就接到江西刘秉璋中丞的私函,说是已将伪幼主洪福瑱验明正身,绑赴法场正法,但据敝门人徐春荣之意,此事应由尊处出发为妥。曾国藩也以为然。赶忙一面拜折奏知朝廷,一面又给徐春荣一信,劝他千万不可马上告请终养,至少帮到刘秉璋任满方能归隐。徐春荣接到曾国藩之信,送给刘秉璋看了,刘秉璋大喜道:“杏林,这样说来,你可不能再走,我马上奏请派你做此地的全省营务处。”
徐春荣不好再事推辞,只得写信禀知老母,后来接到老母回信,说是近来身体尚健,既是曾刘二帅,如此重视,尽忠和尽孝是一般的。徐春荣奉了老母之命,方始接受江西全省营务处之差。
有一天,正和刘秉璋两个经过滕王阁下,刘秉璋道:“此刻左右没事,我和你两个,上去玩他一玩。”
徐春荣听说,便同刘秉璋上阁闲眺,他们师生二人正在赏风景的当口,忽见彭玉麟一个人青衣小帽的飘然而入。
刘秉璋慌忙迎入,含笑的问道:“雪翁,你怎么一个人来此,大概又在私行察访一桩什么案子了。”
彭玉麟连连点头,又笑上一笑道:“恰恰被你猜中。”说着,又向徐春荣说道:“我的来此,就是为的严磨生的那桩案子。”
徐春荣听了不觉失惊道:“我真忙昏得太不成话了。这桩案子,我既同着敝老师服官此地,早该办理,以伸严姓之冤,实因此地兵燹之余,百务并举,真正的一时忙不过来。”
彭玉麟指指徐春荣和刘秉璋二人大笑道:“你们师生两个,青天白日,不去办理公事,反在此阁眺望风景,我们杏翁还在说忙不过来呢。”
刘秉璋急得罚誓的辩白道:“我和杏林二人,到此以后,真正忙得屁滚尿流,雪翁不信,可去查看我们所办的公事为证。”
彭玉麟一见刘秉璋忙不迭的向他辩白,始与刘徐二人一同坐定道:“仲良勿急,我是和你在说戏话。这件案子,我已经替你们办明白了。”
徐春荣听说,又大惊道:“彭大人你真是一位包龙图转世了。你老人家是那天到此,怎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彭玉麟道:“我来了也没几天。至于你们不知道我的行踪,这是我吩咐一府两县的,我的守这秘密,并不是要瞒你们,实因要瞒案中要犯。”
刘秉璋岔口道:“此案我也听人说过,本想亲自提审,不知怎么一来,就此耽阁下来。现在凶犯倒底是谁?”
彭玉麟道:“你问凶犯呀,凶犯就是那个欧阳发仞。”徐春荣听了一喜道:“这不是被我猜中了么?”
彭玉麟点点头道:“杏林可惜不做州县,不然倒是一位片言折狱的贤明官儿。”
刘秉璋不解此话,忙把眼晴望着彭徐二人,彭玉麟便将他和曾国荃、徐春荣三个,曾在江南大营之中,提过此事,细细的告知刘秉璋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