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便向席上坐着那位名叫贺瑞麟的名儒,拱拱手道:“回回教的出典,连我也不甚明白,这个天方新教,老先生定知根底,可否指教一二。”
原来这位贺瑞麟,本是经学名儒,当时各省大吏,无不闻名致聘,无奈大有伯夷叔齐之风,一闻徵聘的消息,他就躲到深山大泽之中去了。前曾一度主讲兰州兰山书院,席不暇暖,忽又遁去。左宗棠一入秦中,即闻其名,命人礼聘,也难如愿。所以左宗棠致函曾国荃,有贺生瑞麟,陈义至高,固无以夺之,然咨访众论,亦有谓其矫激过甚者。丹初制军,①曾延主讲席,坚辞不赴,且辞桑梓之难,避居运城腥膻之乡,不知其果何说也等语。后来左宗棠治甘之名大噪,那位贺瑞麟竟作不速之客,贸然莅止。左宗棠喜他有汉时商山四皓的高义,卑礼厚币,聘主书院,这天可巧在座。
他见刘松山和左宗棠问及天方新教之事,马上详详细细,引经据典的说道:“回教叫做清真教,他的起源,约摸有二千年了,他们始祖,叫作阿丹,生于天方之野,一产七十二胎,每胎男妇各一,自己配为夫妇,至弥撒而其教始兴。又六百年,当隋开皇中,有名穆罕默德其人者,生而神灵,阐明清真之教,回众翕然从之,其教益加兴隆,这是回回教的老教历史。现在回民,称天方教,自称谓之穆民,以尊穆罕默德之故,以称膜民,以阿丹初生之祖言之,他们奉为圭臬的书籍,有天经一部,回族称为由穆罕默德所受之于天者。又有天方性理,天方经典两部,是为明代,金陵回人,名叫刘智的所撰,内中发挥天经道意,又怕华人不识,复以华文润色之。
“其教以识主为宗旨,也似我们儒者所言,明心见性之学;以敬事为工夫,也似我们儒者所言,制外养中之学;其考规所谓天道者五:一曰吟,谓诵经,一曰礼,谓报恩,一曰斋,谓绝物,一曰课,谓志亡,一曰朝,谓归真,所谓人事者五,即谓伦常之理。七日一礼拜,与泰西各国相同,因为他的源流本来出于天主耶稣,稍稍杂以佛氏之说,称华人为大教,自称小教。非如奇衰诡异流,专以勾结为事,煽惑为能,所以杂居中国一千数百年,婚姻未通,俗尚各别,传习不同,而未尝敢萌他志。历代相承,不闻查禁。我朝且录其人才,谁许出仕。乾隆时代江督某曾经奏请,谓回教不宜留于中国,高宗特加训饬,圣谟洋洋,足为百世之法。
“至于这个天方新教之名,乾隆四十六年,马明心苏四十三,忽由西域归来,诈称得着天方不传之秘,创立新教。其后,马逆煽惑下愚,谋为不轨,四十九年,复有名叫田五其人继之作乱,虽经大军先后擒斩,但其根株未能尽绝。嘉庆年间,又有穆阿浑其人,与现在的马化癡之父马二……”
贺瑞麟一口气停也不停的说至此地,大家都在听得津津有味,忽见刘松山陡把桌子拍得应天响,大惊失色的拦着贺瑞麟的话头问道:“真有这个马化癡不成。”
贺瑞麟未及答言,左宗棠忙问刘松山道:“寿卿,你莫非晓得这个马化癡不成。”
刘松山瞪着双眼的答道:“怎么不知,标下一到此地,就听得人说,马化癡住在金积堡地方,大有谋叛之志。标下连连四处打听,哪知此地的百姓,敬重马化癡,当他天神看待,甚至不敢直呼其名。标下想要打听马化癡的坏处,竟没一人肯说;就是此地的文武官吏,也说马化癡只知传他天方新教,不预外务。标下又打听得白彦虎就是他的门徒,不过擒来的女匪翡仙,标下再三的严刑审问,也不承认。”
左宗棠便把双眉一竖的问着文武众官道:“此事到底怎样?诸位同寅,吃了皇上俸禄,应该拿出良心说话!”
从官一齐答道:“马化癡真是好人,爵帅只管访查。”
左宗棠听说,方才又对贺瑞麟说道:“你且讲完再说。”
贺瑞麟虽是一位道学名儒,也怕得罪本省文武官员,忙接口道:“马二固是不好,现已早经亡过;马化癡呢,或者守份一点,也未可知。”
刘松山也催贺瑞麟且说下去。
贺瑞麟始接说道:“马二既受穆阿浑的蛊惑,即以新教传人,幸他死得还早。马化癡即继父志,到处行教,京师的齐化门、直隶的天津、黑龙江的宽城子、山西的包头镇、湖北汉口等处,均有他的教徒。其传教人的名称,叫做海里飞,就和内地的经师一般,又曰满拉,如内地的蒙师一般,品级皆在阿訇之次。马化癡自称总大阿訇,他的教规,大略和老教相同,所异的地方,老教诵经,必须合掌向上,新教两掌向上而不合拢,老教端坐诵经,新教夥诵口卯口怒,头摇肩耸,老教送葬不脱鞋子,新教脱鞋赤脚送葬。”
贺瑞麟说到此地,便朝左宗棠单独说道:“我说天方新教,只要也同老教不预外事,那就无碍。若是也与白莲教、清香教、无为教、圆寂教,要想借此扰乱,自然不好。”
左宗棠听说,心中已有主意,当下即对刘寿卿说道:“此事姑且丢开,我有办法,你此刻快述你的战绩,好使大家听了,如读汉书下酒。”
刘松山略略谦虚一回,正待说他的战事,忽见周受三匆匆走入,对他说道:“女匪翡仙,在狱裸着全身,似已发疯。”刘松山不觉大惊。正是:
欲述奇功未启齿
偏闻怪事裸全身
不知刘松山见了周受三到来,何以吃惊,且阅下文。
第六八回 云生胯下女匪发狂痴 箭中鸡头将军施绝技
周受三说出妖妇翡仙,裸了全身,在狱发狂,不但刘松山大吃一吓,连那左宗棠,以及席上众官,无不认为奇事。藩臬运三司,因见周受三是左宗棠的得意门生,忙去敷衍他道:“周太尊,快请入席再谈。”
刘松山等得周受三坐下喝了几杯之后,方才问道:“太尊是从会宁来的么?”
周受三点头道:“是的,我自军门进省,又提妖妇翡仙,屡次严刑审问,要她供出那个马化癡究竟好人歹人,那知那个妖妇,矢口不移,说是绝不认识什么姓马的。等我将她收入监里,倒说一天晚上,忽据官媒禀报,说那妖妇,陡将她的全身衣裤,脱得干干净净,即有一股白云,从她胯下生出,竟把狱中,笼罩得伸手不见五指。官媒怕她在弄妖术,不要因此遁走,那就干系非轻,但又因为云雾弥漫,不能瞧见妖妇,只好和她软求,向她膜拜祝赞。果然云雾即散,方才现出妖妇,见她全身裸赤,容颜愈加妖艳。问她为何忽作妖术。妖妇见问,突然垂泪道:‘我的法术,无次不灵,自被你们的刘军门,把那天癸,射在我的奶上之后,居然法术不灵。今天我想云遁,仍又不灵。你快不要拜我,我求你可否转求你们周大人,快快把我正法,不要再给我吃这些零碎苦头了。’“官媒禀于我,我又回到监里,只见那个妖妇,果然一丝不挂的坐在笼子之中。见我进去,忽然向我将她双目一斜,跟着她的禾幺。处里面放出一股淡烟,那烟一著我的身上,我的心里,竟会不能自主,心猿意马起来。幸亏我听了军门教我的法子,急把身藏的一块秽布,向她头上顶去,妖妇禾幺。处里的那股淡烟,陡然散走,我也回复原状。妖妇便向我下跪哀求道:‘周大人,我既被擒,自然只有一死。你要问我马化癡的事情,我们教官,虽死不肯咬人。’那时全监之中的犯妇,都因妖妇赤身裸体,说是污秽监神,于众不利,顿时鼓噪起来。我怕因此哄监,闹出大事,急以好言劝那妖妇,叫她穿上衣服,妖妇不肯应允,我命十多个官媒,替她去穿,倒说那个妖妇,只把双目一注官媒脸上,众人都会满脸通红,大现淫态起来。”
周受三的一个来字,尚未离口,席上众官,个个无不失笑。左宗棠听得勃然大怒道:“何物妖妇,竟敢施这妖法。”说着言只有直觉中的东西才是美的。艺术和美就是直觉及其表达,即命戈什哈持了大令,去把妖妇翡仙,提来亲自审问。
戈什哈奉令去后,刘松山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