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地嗤之以鼻,然后又迅速地换了张熏和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美钞递上前。“无论如何,若没有你的协助我是无法独自办到的,这是问你借的三千元美金,请收下。”
若茴毫不犹豫地马上将钱纳入怀里,还直念:“哪里!哪里!有借有还,再借就不难。”这笔款子不啻雪中送炭,来得巧得恰如其分,若茴心喜之余,根本无心去观察他,所以也就错过了他挑起一眉的反应。
金楞静坐一端看着若茴喜出望外的表情,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他总觉得她好象很急着用钱似的,虽然她的年纪比他小多了,却内敛得不像一个未历世事的大娃娃,这回如此狗急跳墙的显露出急躁的行径,不禁教他猜测这妮子一天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随口问了一下她今天去了哪里。
她照实回答,只不过省了那桩倒霉的冤大头事件。
“遇上了麻烦事?”他还是不厌其烦地问着,态度坚定却少了强人所难的逼迫。
这样的关怀让已压抑惊慌多时的若茴,颓然松懈,很想把他当成大哥哥般地将这一天来所发生的怨怒全部道出,一吐为快。
他静静聆听她以不疾不缓的从容态度诉说一天的经历,若茴娓娓道来,自然诚恳的语调里不带丝毫的夸大,也没有掺杂博取别人同情的用意,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谈谈这些天来遭受的一些困境,发泄郁闷。她讲得极其用心,词句扼要简明,强调事实的重要,如果念错了地名,还会自动跳回去纠正,尤其当她谈到钱包被偷时,雾气已俨然迷蒙眼眶四周,却始终没让一滴泪落下。好象是为了要安抚自己的窘态,她又喋喋地谈论着她母亲,言语中充满了一正一反的想法。
人如其名。宛若茴香!金楞打从心坎里佩服她的勇气与坚强,记得在格拉斯哥念书时,盘缠紧迫手头拮据,为了能吃到好一点的料理,便在后园内种了四、五种香草来增加食物的变化性。但男人毕竟是男人,三分钟热度一过便忘了为发芽的种子浇水,不到半个月,其它的香草不是枯死、被虫蚕食,就是被晨露冻死,唯独茴香活存,而且茂密得吓人,刚刚拔起来后,才隔十天绿芽又发,然后根茎蔓延成长,简直是采割不尽,拿到街上摆摊子都可以了。若茴!生命力特强的若茴。
“……我妈很漂亮,很精明,已四十三岁的她和我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我姐姐,虽然我们之间很亲近,但思想上总是不太能沟通。对她而言,我这个女儿从不做傻事的,傻事的定义是只要她反对的都算是傻事。我不敢打电话回家,就是怕我母亲会强迫我终止行程。这次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怎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你实在该把我所有的财产借走的,这样我就不会损失得这么惨重。现在可好,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哎!别气馁嘛!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你说你朋友已将所有的房间都定好,并且还付清了钱,是吗?”他一手撑着下巴,一副沉思样。
“对啊!你看,很讽刺是不是?我手上明明没多少钱,却住得这么奢华。”
“我来帮你想办法!很少饭店会遇到旅客事先预付款的,可见你不是存心要捣蛋,现在退房还来得及,有些饭店只扣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如果你一路都是住四星级以上的观光饭店的话,只要能拿回一半的住宿费,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是吗?”若茴楞住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呢?“这不是有一点像在抢钱吗?”
他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抢也是抢你自己的钱,这个节骨眼上还卫道的话就太傻了,你只是不住饭店而已,根本也没占人家便宜,更何况他们也酌收了手续费,不要担心、愧疚好吗?你先将各大饭店的电活号码给我,我帮你取消订房,届时陪你去领钱,不就好了。”
“那我住哪里?”若茴还是不太能完全信任他。
“我在各地都有朋友,去找他们借宿几天应该不成问题。你今天还是暂住这家饭店吧,我尽量赶在这两天帮你把事情摆平。”他说着招来侍者要了份菜单,眼睛对她微微地眨了一下。“该吃点东西了,这回我请客,算是给你收收惊。”
若茴感激得撇下了嘴,感触良多的说:“你真好,我以前总是羡慕有哥哥疼的同学。”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们是同病相怜!我也非常羡慕有妹妹可以疼的朋友。好了!好了!吃饭时别太伤感,有碍食欲。”
这一顿饭下来,若茴益发欣赏他了。他的谈吐既幽默又风趣,有时非常的尖锐,把人批评得一无是处,有时又把一个不值一提的人捧上了天,教若茴也搞不太清楚他真正的用意是褒还是贬。
“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带你去史卡拉剧院逛一逛。”
史卡拉剧院!哇!天啊!若茴快要发抖了。想想看,蒙那克、卡拉丝、提芭蒂、多明哥、帕华洛堤、卡列拉斯等世界级男女高音翘楚就是在这个剧院演唱的,如今她有机会一窥全貌,自然是喜上眉梢。“当然有!剧院晚上还开放给人家参观吗?里面可不可以拍照?如果我爸知道我去过那里,一定会高兴得要命,因为他是个标准的剧迷。从京戏、粤剧、日本能剧到西洋歌剧,都入迷得很……”若茴看着他拚命用大手轻捂住嘴呵呵地笑着,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咳了一下,整了整燕尾服的扣子。“事实上,剧院不对外开放参观,要买票才能进去的。不过既然我有免费的招待券,这又另当别论了。如果你想乘机参观的话也无妨,不过动作要迅速确实一点,不要等到人家唱完后你还没逛完。”
“你……”若茴狐疑地看了他假意吹着口哨、斜睨天花板的样子一眼,赫然领悟。“你是说,我可以坐在里面,坐在史卡拉剧院里面听他们唱歌?!”
他眨了眨眼,点点头附带说明:“而且他们若犯了一丁点错误,你还可以乘机嘘他们………”
“嘘他们?!”若茴好奇得不得了。“这怎么可以,他们是天王巨星呢!我怎么好意思嘘他们,太没有水准了!”
“要知道来史卡拉听歌剧的人是三教九流会集一堂,不论观众的出身高低都是爱好歌剧的剧迷,也付出了‘天王’般的价钱才能求得一票,若台上的巨星突然唱走了半音,免不了挑剔得很,顿时嘘声四起;若是唱得好,即使拍断了手臂为他们喝采也在所不惜。这叫爱之深,责之切,好与坏昭然若揭,也没必要阿谀。想想看,若换了一个地方,这么做就会被人家讥讽为缺乏文化水准哦!不乘机跟着起哄,岂不枉做人?”
其实他的歪理也不无道理,很多事换了一个时间与空间做后,结果就全然不一样了。
等到吃完饭后,他留下了明天要上演的戏曲说明小册子给她参考,付了钱,站起身使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道别吻。“好了!你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儿休息,我明天中午再来接你过去,希望你能把东西都打点好。”
这一晚,若茴根本是彻夜难眠,一直翻着那本戏曲说明在看。里面还夹着几张金楞为她翻译成中文的故事提要。刚好他们正举办“普契尼歌剧节庆”,所有的戏码都是普契尼的名作。“波西米亚人”、“蝴蝶夫人”、“托斯卡”、“茶花女”等。而明天晚上公演的是“杜兰朵公主”。若茴听过杜兰朵公主,但不知道是改编自中国满清时代的故事。她吃力地读着他遒劲潦草的中国字所写下的故事。
满洲皇帝Altoum要把艳光四色的女儿杜兰朵公主(Turandot)嫁掉,但漂亮又聪明的公主为了刁难父王及求亲者,便对外宣诏只要有哪一位贵族能猜出她所出的三道灯谜,便可娶她为妻,若是猜不出来,便得斩首示众。尽管这么残酷的选亲方式,还是驱散不了众多的爱慕者,所以一萝筐不怕死的贵族们争先跳上前,结果脑袋一一地被砍了下来,高挂于城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