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新鲜的龙虾大餐、大又肥的局奶油牡蛎、料好实在的苹果派酌以自制的覆盆子果酱。若茴吃得好尽兴、好开怀,最重要的是,价廉物美,便宜得吓人。她知道他一直在观察她的吃相,但是美食当前,若茴管不了那么多了,刀叉一放,母亲的话往旁一搁,双手开始派上用场。
虽有两张床,但他还是把大床让给了若茴,自己则睡在一边的木床上。若茴照例写封明信片回家,他则写着家书。当若茴瞟到他也是寄回台湾时,好讶异。
“你在台湾还有亲人?”
“有,”他迟疑了一下后,才坦然一笑说:“事实上,是我母亲和儿子。”
他的话一出,若茴便被震住了,无以名状地被他的话震住了!左心房里一小点的动脉正逐渐的僵化、停止跳动,脸上亦是愀然无血色。他结婚了!这句警语像个回力球似地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来回弹撞着,又彷佛是在敲着颓然丧钟似的,余音袅袅,停不下来。
恍若隔世,若茴渐渐反应过来,才结结巴巴地问:“你……结婚了?”
他一径地低头写信,等告个段落,才停下来回答她。“我看来不像个结婚的人,对吗?”
若茴急着回答:“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说过你十年前离开台湾,现在又说已结婚,有小孩在台湾……”她顿住了,半天吭不出一个字。若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似乎过分焦急了些。
“我儿子已快十一岁了。”
若茴算一算,斜睨他一眼。“那么你十九岁就当爸爸了!”
他无所谓地给了她一个“是又怎么样”的表情,然后边写字边说:“在印度,三十五岁就当上爷爷的人还不少呢!”
“那……你太太人呢?在英国吗?”
“没有,她死了。”他还是忙着写信。
这个回答让若茴有种释然的感觉,但他随即丢出的话,彷佛是他拿了一根棍子重敲她的肚子一般,教若茴倒抽一口气后,才颤巍巍地抖着嘴问他:“你说……你说什么?”
“我说她是被我砍死的。”
“你……在开我玩笑!”
他大笑出声后,抬起头,一接触到她那张苍白失去血色的脸蛋儿时,才知道事态的严重。“嘿!对不起,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杀了自己的老婆吧!”
“对不起!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若茴紧咬着唇瞪着他。“她……还活着吧!”
“没有,她是真的死了,死于毒血症。”他落寞的神情一闪即逝,马上泛起了笑。“尽谈死人做什么?事实上,我还有个父亲在坐牢,有个半身不遂的老爷爷,以及一个疯掉的二伯。告诉你这么多,你我不算陌生人了。”
是吗?若茴不那么想,她还是觉得他遥不可及。“你又在开玩笑吗?”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眼光掠过了她不确定的神情,重吁了口气地说:“唉!谈这些颇伤感的,让我说些亚瑟王的传说给你听吧!”
“我听过石中剑的故事了。”若茴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嗯!那我讲别的也可以,就讲红风筝的故事吧!你一定没听过。从前在一个遥远的半岛上,有一只活得不耐烦的长寿龟对着一只长脚鹭鸶说,远在古早古早以前,近在浑沌初开、洪荒辟地之后的一处山林里,栖息着一群鸢,它们镇日翱翔天际,不知忧愁、尘世。一天,鸢头目不幸为猎人捕获,猎人见其丰羽绪红耀金,不同于普通的鹰隼,便决定要送给地主以做贡品。这时机智过‘禽’的鸢头目就苦苦哀求猎人放它回去寻找伴侣,因为它曾与妻子立誓过此生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成连理枝,若它这么一去不返,它的妻子会守着它一生,犹如在空中飘荡的断线风筝,一辈子无依无靠;假如猎人兄肯发慈悲心放它回去的话,一定会领着妻子回到他身边,这样成对的送给领主不也体面一些。”
“猎人答应它的请求了吗?”
“答应啦!不过他要鸢头目发誓,若它食言而肥的话,终将自食其果,而且世代子孙也会遭受到相同的报应;除非贪婪与欺瞒这两种恶行在这有情天地里消弭无踪,魔咒方可破除。”
“那鸢头目有带着老婆回到猎人身边吗?”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吗?”他反问她。
“如果我是那只鸢的话,根本不会对猎人提这样的事,不过既然说了我就会做到。”
“可惜鸢头目不是你;它没有带着妻子回到猎人身边,反而沾沾自喜地告诉其它同伴,利用人的贪婪弱点可以解危。”
“那后来呢?猎人怎么办?他双手空空的回去,领主不会生气吗?”
“领主当然不相信猎人的话,他认为猎人不过是自圆其说的随便扯谎罢了,一怒之下便将他处死。”
“野蛮人!就算是说谎也不必要动极刑吧!”
“古代嘛!荒淫无道在所难免。黎民百姓的命尚且抵不上一条狗,若要你死,你就得死,哪还有机会在断头台上讨价还价?”他瞥了一脸气得红咚咚的若茴后,继续说:“猎人的舌被割了下来,身上的皮肤也被剥下来制成风筝。一日,领主出外打猎时累了、无聊了,就嘱咐仆人放风筝,但是风筝升空后,林间树梢便既始回音四起,低沉沉地教人无法理解,好久好久,才有人听出个端倪,那似在说:”求吾主垂怜!求吾主垂怜!‘羽凄凄,今闻者无不动容洒泪。领主这时方知自己做了胡涂事,惊慌地命人拉下风筝想补救己过,奈何天际乌云密布,哀风狂啸,一阵惊慌的雷呜过后,紧接着便是雷霆闪电,打断了风筝线。于是,那人皮纸鸢便在众人眼里渐渐朝恒冥的黑团里飞去,隐没云端……“一阵呜咽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再次缓转过头,看着若茴睁大的眼;它们晶亮粲然,但没有雨花雾气蒙罩。她的唇一直抖着,鼻头也已冒着水气。她在哭!呵!稀哉!奇哉!长脚鹭鸶就是这么哭的吗?
“你不要……停啊!继续说……”她抖着双唇催促他赶快把故事说完。
“嗯……后来,后来,”他一时也语塞了,因为他尚未见识过这种忍气吞声的哭法。“后来……故事回到鸢的身上。天帝因为猎人的忠诚与善良而感动,为了惩罚鸢鸟不知感恩与欺瞒的手段,便让鸢头目当初立下的誓言实现。于是,红鸢一生一世只能有一任配偶,若伴偶死去,就注定孤寂度日,日复一日。”
“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