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玄本是静静守着。却见她梦呓不止,怆然哭泣,才出声唤了她。如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他便只能沉默。
许久,绛云抬手,擦了擦眼泪,坐起身来,笑道:“我知道,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池玄的神色微微一变,也不知为何,想起了一片黑云火色,想起那只凄怆长哮的小兽。
绛云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天色已然亮透,她怕是昏睡了一晚上了。她开口,问道。“闰生哥哥和幻火呢?”
池玄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句回答,让绛云低下头去。她对先前的事,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幻火已不是幻火,而是西海龙王二太子。西海一战,这龙王太子为主人所杀,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她却不太明白。只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伸手抓着衣襟,轻声道:“都是我没用……”她说话之时,又轻轻颤抖起来,许是回忆起先前可怖情景,难以自抑。
池玄轻轻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清透的灵气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沁入她的肌肤,只一瞬间,她便觉得心中安定,恐惧渐消。片刻之后,已好了许多。她笑了笑,说道:“谢谢。”
池玄收手,道:“你被梁宜附魂借体,又被煞气所慑,短期之内动用不了妖力……”
绛云闻言,微有些不甘,但也只得点了点头,无奈接受。
“继续睡吧,好得快些。”
池玄的语气平淡无奇,绛云也不知为何,只是听到他那么说,便觉得安心了。她侧躺下去,也不闭眼,只是望着池玄,想看他什么时候离开。
池玄见状,道:“怎么了?”
绛云笑着,问道:“你是不是不走了,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啊?”
池玄摇头,道:“等你心神安定,我就会走。”他说完,手掐了青灵诀,阖上了双目。清透的灵气扩散蔓延,如和风润化愁思,如冷泉沁透心神。
绛云虽有些失望,但却被这平静安详之力牵引,心中全无杂思,脸上也渐渐漾出了笑意。她翻个身,趴在了枕上,拨着自己的手指玩。她玩着玩着,却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其实,你也不必那么讨厌那些被你罡气吸引的人哪。”
池玄睁开眼睛,望向她。
绛云自顾自道:“你的罡气与生俱来,不就像有些姑娘生下来就漂亮,或是有些男子天赋神力一样么?我听说,很多人因为姑娘美貌或是男人健壮就喜欢上了,这跟因为你有罡气所以痴迷的道理不也是一样?对吧?”
池玄望着她,沉默片刻,才问道:“这话是梁高功教你的?”
绛云皱眉,“为什么是她教我的?”
池玄的神色有些困惑,一语不发。
绛云似乎毫无察觉,继续道:“幻火也曾说过啊,广昭的罡气随他生,随他灭。我也是因此才找到你的呀。所以,这护身罡气,本就与你是一体,为罡气痴迷和为你痴迷,有什么区别?”她仰起头来,笑得有些得意,“对吧?”
池玄听罢,竟浅浅笑了起来。他低头,应了一声:“对。”
因他浅笑,绛云愈发得意起来。她凑近他一点,问道:“刚才我听你叫我名字……你从来都没叫过我的名字。”
池玄道:“妖类最惧别人唤自己的姓名……”
“‘绛云’是主人赐名,不是我本名啊。”绛云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也记不得自己的本名了,兴许,根本没有什么本名吧。听说凡人都是有名有姓,还有字号,一大堆规矩。你呢?是姓‘池’名‘玄’么?”
池玄摇了摇头,道:“我是师父在豢龙池中救起的。师父跟我提过,那日,豢龙池中水黑如墨,灵气炽盛。上百游鱼簇着一个婴儿,免其溺水而亡。师父便依这异像,替我取了名字。”
“豢龙池?为什么你会在那里?”绛云起了兴致,翻身坐起,追问道。
池玄略微沉默,才道:“若是女子罹患血证,生产之时大多失血过甚,回天乏术。而若生的是男儿,则血脉相承,必定患上此症。也许是家人不忍,想替我做个了断罢。”
“哪有这样的道理!”绛云不满,“我还记得,我们族中,那些贫弱的兄弟姊妹最受宠爱,什么好东西都是先尝的。不仅我们天犬,狼族也是这样啊,亏人自诩万物灵长,还不如妖类畜生么?”
池玄听着这番话,却只是笑笑。
“你还笑?”绛云皱了眉头,“不生气么?”
“为何要生气?我方才说的不过是猜想罢了。”池玄道。
绛云被堵住了,只得悻悻道:“也对……”她隐隐觉得这话题不好,便也不再继续。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池玄,终未在他脸上寻到半点哀伤之色,只是,她知道,无论发生了何事,他总是如此平静淡然。甚至,那日在狼穴之中,他的不甘也只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她那么清楚地记得,他说: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要活这一世……只是……有些不甘心……
她想到这里,轻轻伸手,揽着他的腰,又顺势靠上他的肩膀。
先前她受煞气影响,惊惧失措,也曾有这般自然而然的举动,并不奇怪。池玄坦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无需靠这么近,在我身旁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