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长沈振新在吐丝口战斗胜利结束,他的部队立即调过头来,对突围的敌人展开堵击战的时候,好比是一个与洪水搏斗的人,游过了波浪汹涌的中流,现在,敌人消灭,战场上停歇了枪声,他就正如战胜了惊涛骇浪,到达了长河的对岸一样,一颗高悬着的激烈跳动的心,舒坦地放了下来。
他把望远镜装进皮盒子,从了望战场景象的屋顶上下来,走回到指挥所的屋子里。
值班参谋胡克拿着战斗纪录,滔滔不绝地向他念了一遍各个部队来的捷报,最使他惊喜的,是刘胜用异乎寻常的粗壮宏亮的嗓音报告的消息:“我们捉到了五千多!”
“多少?你再说一遍!”沈振新怀疑这个数目字,紧问道。
“五千多!啊!还要多,有六千!一、二、三、四、五、六,六千!还在统计、查点!六千,只会多,不会少!”
“查查李仙洲捉到没有?”
“捉到一个师长!”
“姓什么?叫什么?”
“我还没问清楚!”
“跟我仔仔细细地查,看李仙洲捉到没有?”
沈振新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放下电话话筒以后,又赶紧摇着电话铃,打算向其他的师、团查问查问。可是电话紧摇不通,总机回话说:“三个师部的指挥所都没人接电话,那边的电话员说,所有的人都出去捉俘虏、打扫战场了。”
电话总机接线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恼恨自己离不开工作,不能跑出去捉俘虏、打扫战场的情绪。
“没有事情,我……?”屋子里仅有的工作人员——值班参谋胡克喃喃地说。眼睛祈求地望着沈振新。
沈振新挥一挥手,胡克跳了出去。
汤成和李尧的眼睛一齐望着他,身子扭向门外。
“去一个!”沈振新说。
两个人一齐向外奔跑,是李尧来得快些。李尧跑了出去,汤成便只好撅着嘴唇停留在门口。
沈振新觉得战事已经有了结局,他和他的部队在这个巨大的战役里,爬过了艰险的悬崖绝壁,取得了战胜困难、战胜敌人的成果。他的思绪一想到这里,身体的肌肉便松弛下来,全身感到困倦,接着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作战科长黄达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走到电话机旁边,看到军长正在睡觉,便没有立即摇铃。一心急着出去的汤成却想起了一个主意,轻轻地对黄达说:“黄科长!首长在这里睡觉,你在这里不走吧?我出去一下就来!”
黄达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汤成赶紧便轻脚快步地跑了出去。
黄达坐在桌子边,摸出两样刚弄到手的东西:一包美国骆驼牌香烟和一个圆柱式打火机,玩弄了一阵以后,打火机弹着了火,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吸着了一支气味强烈的络驼牌香烟,眯矑着眼,缓缓地喷着灰白色的烟雾。
他拿出红布面的小笔记本子,计算着上面记载的数目字,衔着香烟的口里轻轻地念着:“一万二,四千五,一万六千五;五千,二万一千五;一千,二万二千五;一百,二万二千六。好家伙!三个大师,十个大团还要多!这下子过瘾!痛快!”
黄达的声音越来越响,说到最后两句,竟然兴奋得把打火机在桌上重重地敲着,仿佛替他的说话打着节拍似的,在每一个字音上敲一下。在他发觉自己的说话和敲击桌子的声音,可能把军长吵醒的时候,敲着打火机的手已经来不及控制,仍旧使最后敲击的一下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他惊叹着巨大的缴获,又对大声大响没有把军长的睡眠惊醒,感到侥幸,他把舌头长长地伸出来,两只眼睁得又圆又大,做出一种使人可笑而又可怕的怪相。在好一会儿以后,他才恢复安静平常的神态,拿起放在桌边上已经把桌子烧了一点糊斑的香烟,吸着、呼着。
姚月琴的影子在门外晃动子一下,他走到门外,喊住步子急急忙忙的姚月琴,他想离开指挥所的屋子,把替警卫员照护首长的任务转嫁到姚月琴身上。这个屋子太沉寂,已经不象是作战指挥所,军长在沉沉入睡,使他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而这个时候的黄达,一方面要各处走动,搜集和子解战后的情况,一方面又有许许多多的话,在心坎里竭力地往外面爬动,使他的喉咙有点儿发痒。
“你刚回来呀?”姚月琴把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赶忙放到衣袋里去,随便地问了一句。
“是呀!你看你两条腿上尽是泥。”黄达跷跷腿说。
姚月琴看看自己的腿脚上沾满了沙土,便跺跺脚转身就走。因为姚月琴的手不住地摸着衣袋,引起了黄达的怀疑,他觉得她的衣袋里可能藏着什么怕人知道的东西,便大声问道:“袋子里藏的什么东西?”
姚月琴摇动着身子,手探到衣袋里面,抓住里面的东西,笑着说:“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