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一说,已入中年的黄仪不断点头,『老张!』他说,『你这个女婿,人又变过了,不但聪明勤快,而且老成扎实!真正是乘尤快婿,恭喜,恭喜!』
老张是忠厚老实到了家的,自然更欣赏陈世龙的作风。要这样,后半世才有依靠!照他的想法,当时就想下手帮忙,但既邀了黄仪回家吃饭,也不便让他空等。就这踌躇之间,有了个主意,正不妨趁此机会跟黄仪先谈一谈如何办喜事。
陪他到家,刚一进门,里面阿珠便躲了开去,爱珍来开了门,第一个先寻陈世龙,看看不见,便失望地问了出来∶『咦!姑少爷呢?』
骤然改口,老张倒是一愣,想一想才明白,随即答道∶『在收拾东西,要等下才来。』
听这一说,爱珍便急忙到厨房里去报告消息。阿珠跟她一样失望,但似乎又觉得轻松。不过,还有个黄仪,这时一走出去,必定受窘,因而又有些上心事。
她娘看不出她的心事,正忙得不可开交,要在个把钟头以内,弄出一桌象样的菜来,着实要费一番手脚。而且不但手脚忙,口中也不闭,一面调理咸酸,一面不厌其详地讲解,让阿珠都听得有些烦了。
『娘!』她说,『这时候哪里有工夫讲空话?』
『你当是空话?』做母亲的大为不悦。
『马上要自己做人家了,我教得你一样是一样,你还不肯学!』阿珠的娘埋怨女儿,『虽然上头没有婆婆,旁人要说闲话。一把锅铲刀上没有点功夫,你想想,男人怎么会在家里耽得住?』
话是不中听,但看娘忙成这个样子,阿珠不肯再跟她争辩,只是一向撒
娇惯了的,不顶句嘴办不到,便笑着说道∶『随你,随你!你老太太喜欢罗嗦,尽管去罗嗦好了!』
阿珠的娘,实在也没有工夫『罗嗦』了,却又惦记着外面,你去听听!『
她说,『黄先生跟你爹讲些什么?』
这句话正中下怀,阿珠随即出了厨房,躲在窗下,用发簪在窗纸上戳出个小孔,悄悄向外窥探。
外面一主一宾,神态各别,老张正襟危坐,显得极为郑重,黄仪却是翘着着『二郎腿』,很随便的样子,这时正是他在说话。
『换个庚帖,方便得很,回头叫你们大小姐去买全帖来,我马上就写,男女两家,归我一手包办。还有啥?』
『还有,「送日子」归男家。』老张停了一下又说∶『世龙预备啥时候办喜事,拜托你问他一声。』
『这何必还要我问?』黄仪笑道,『你们翁婿这么熟的人,用得着我这个现成的媒人传话?』
『这也是规矩。总要请大媒老爷┅┅』
『老张!』黄仪突然打断他的话说,『所谓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只有一项,我该替女家效劳的。「纳征」怎么说?』
『六礼』二字,老张倒听见过,『纳征』他就不懂了。后面的阿珠也在纳闷,听语气是不知出了什么花样?所以越发侧耳细听。
『纳征就是聘礼。这个上头,你们自己不好开口,我倒可以替你去问。』
『原来是聘礼,这个已经有了。想来你还不晓得,应该请你过目。』
于是老张亲自入内,小心翼翼地捧了个朱漆描金的拜盒出来,打开一看,是这么四件首饰,黄仪大出意外。
『是胡先生代世龙送的。』
这句话使黄仪更感意外。他对胡雪岩的接触不算多,但却听见过许多说他慷慨的话,于今一看,果不其然。这位『东家』本性着实宽厚,就跟他一辈子亦何妨。
『好极,好极!』黄仪也替阿珠高兴,『将来新娘子珠围翠绕,打扮出来,格外出色。我看老张,现在凡事有胡先生替世龙作主,啥事情你不必问我,问他好了。』
这一句话,确是要言不烦,老张爽然若失,问了半天,原是白问,照现在这样子看,只怕陈世龙也做不得自己的主。说不定胡雪岩已有话交代,等下倒不妨问问他。
又闲谈了好一会,黄仪肚子饿得咕咕叫,正想开口先向主人家要些什么点心来吃,总算还好,陈世龙到了。
一路上他是想好了来的,虽说结成至亲,不过多了一重名分,在岳家他仍旧应该象从前一样,才显得亲切自然,而且也为自己减除了许多窘相。所以招呼过后,一直就往厨房里走去。
一踏到后面,顶头就遇见阿珠,双方都以猝不及防而微吃一惊,但亦随即都在心头浮现了莫可言喻的喜悦。陈世龙只叫得一声∶『阿珠!』便把一双眼睛瞪住在她身上不放。
『你有几天耽搁?』她很快地说,声音也很轻。
不问来,先问走,便已见得她的不舍之意,就这样一句平淡的话,已使得陈世龙回肠荡气,真想终老家乡,一辈子厮守着阿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