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很有耐心地听着。她这时才完全了解胡雪岩的用心,怪不得都说他能干!想出来的办法,实在叫人佩服。然而,欣慰之外,也不免忧虑,当时就把心事说了出来。
『三叔!事情是好事情,就怕你拆烂污。』
『你总是这个样!』刘不才不悦,『处处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三叔,你不晓得我心里着急!四十多的人了,一天到晚做「马浪荡」,怎么得了?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如果再拆烂污拆得人家见了你就躲,你倒想想看,哪里再还有翻身的日子?』
『哼,你不懂!』刘不才依然不服帖,『我只管照方合药。既不经手银钱,又不管店堂里的事,每个月坐分成头,有啥烂污好拆?』
『不一定银钱上拆烂污,有了钱成夭在赌场里,误了正事,也是拆烂污。』
芙蓉紧接着又说,『 还有一层,人家倒看得三叔你有本事,要请你做档手,那时候你怎么样呢?』
这一问是刘不才所不曾想到的,细想一想确是个疑问。
『你看,是不是?』芙蓉趁势逼他发愤,『三叔,你连自己都没有把握,怎么还怪我不相信你?』
『事情好办。人家要请我做档手,我不做。这样子没有烂污好拆,你总该放心了吧!』
『懒和尚只求没布施! 』芙蓉有些气,『没有看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只会说大话!』
『我何尝说过什么大话?』刘不才越发不高兴,『你在那里乱扯!』
『那么我倒要问,说敬德堂从你手里败掉的,还要从你手里恢复!可有这话?』
『对,有的!这也不算说大话。』
『还不是?』芙蓉逼视着问,『你拿什么来恢复?要说恢复,眼前的希望就在这等路子上,全要靠你自己去巴结,一方面省吃俭用,积少成多,有一份小小的资本,一方面安分守己帮人家把店开好了,可以开口请人家帮忙。
这样子两下一凑,刘敬德堂的招牌才有重新挂出来的一天。照你现在的想法,有多少用多少,只图眼前快活,哪里有什么长远的打算。请问三叔,你不是在说大话?『
长篇大套地一顿驳,把做叔叔的说得哑口无言,但仔细想去,却不能不说她看得透彻,想得周到。商场中妄想由伙计变作大老板,这样做生意最稳当不过。但是,他还是开不得口,因为自己估量自己,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做到芙蓉所说的『省吃俭用、安分守己』八个字。
就这沉默之际,只见进来一个脚步匆匆的年轻人,刘不才赶到门口细看,才认出是陈世龙,便喊一声∶『小和尚!』心里奇怪,他跟这位郁太太怎么也相熟?因为两人面对面在低声细语,不熟不会这样子谈话。
陈世尤答应着走了过来,看见芙蓉,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母!』然后才转脸向刘不才说∶『刘三爷,我已经约好了,有空就走!』
『好,好,就走。』刘不才向她侄女儿说,『就是谈合伙的那一位。』
于是芙蓉带着小兔儿,和阿七上轿而去。刘不才请陈世龙坐下来,先要了解一下情况,到底对方是准?在哪里见面?
『就在郁太太他们聚成钱庄┅┅』
『慢来!』刘不才打断他的话问,『那位郁太太就是郁四的太太?』
『是啊!』陈世龙说,『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我也没有想到。只听说郁四有个小太太,前些日子吵散了,所以竟会想到郁太太就是郁四的小的。』说到这里,灵机一动,急急又问∶『照这样子说,谈合伙的一定是胡雪岩?』
事到如今,不必再满,陈世龙点点头答道∶『不错!就是胡先生。你们至亲合伙,还有啥话说?刘三爷,一个人不怕下发达,不交运,就怕机会来了错过。机会来了看不到,犹有可说,明明看到,自己错过,将来噢悔的时候,那味道最不好受。』
刘不才不向,他觉得这件事多少要想一想,因为来得太突兀了。
『赌钱讲究冷、准、狠!』陈世龙说∶『现在是个「大活门」,你不扑上去,就真正是刘不才!永世不得翻身。』
『真的是「大活门」?』
『当然,只拿郁四叔来说好了!』
陈世龙就由郁四谈到尤五,王有龄谈到嵇鹤岭,再由老张谈到他自己,结论是谁跟胡雪岩交往,谁就交运!一半事实,一半是陈世龙口舌玲珑的渲染,把刘不才听得全神贯注,一字不漏。
『好!』他断然决然地,真有『赌场烈士』那种背城借一的壮烈之概,『我听你的劝告,就赌这一记了!』
陈世龙慢慢喝着茶解渴,同时在盘算下一着棋,他叫胡雪岩作『先生』,的确已从『先生』那里学到了许多驾驭的权术,刘不才此时正在心热,变卦是决不会的了,现在所要考虑的是,如何一下子叫他死心塌地,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