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东西宽有两千余丈,南北宽一千八百余丈,芸芸众生聚散如沙,自然不会只有一场“接风宴”。
“这女真人做的烧酒辛辣醇厚又不失清冽,辽东一带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都喜欢的紧,还有都沁来的商人偷偷买了回去,只可惜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饮酒,只能提了这么两坛回来,终于等到交割了差事才能来找离真君共饮了。”
“辽东烧酒?还真是好东西。这么一比,我带的刁酒倒是醇香有余辛辣不足,只怕顶不住这雪后冬寒,好在我带了些自己猎的鹿肉来,总算让我还能自认了这东道。”
年轻男子穿了一身白色的松竹纹过肩通袖襕袍,精细至极的鹤鸟张开翅膀停驻在他的肩上,垂头张望的鹤那殷红的鹤顶恰好在他胸前正中。
只此一点,也足够衬出了他容貌的俊美无俦。
坐在他对面的人穿了一身雅青道袍头戴唐巾,作文士打扮,一手撑着头,一手用筷子夹了一片山栗,笑着说:
“这小小一碟山栗拌了橄榄加盐而成的梅花脯已经妙到绝处,足可见离真君的盛情了。在下从前读可山先生*的《山家清供》,读到此味心向往之,只恨春日里没有栗子可用,没想到当日之念竟能被离真君带来给我接风。一见投契,再见知己,我本以为是古人妄言,遇到了离真君方知从前是我少了见识。”
锦衣男子轻笑摇头,他原本已经从提盒中拿出了一对细白瓷的高足杯子,又看了一眼那还带着泥封的酒坛,又将细瓷杯放了回去。
“方管事,取两个大些的酒碗过来。”
见他如此,文士笑着说道:
“离真君如此随性随心,明某也有不及。”
此人就是刚刚回京两日的兵科给事中明若水。
“喝酒算得上什么随心随性?明兄总是得空就夸我。”坐在明若水对面的“离真君”自然就是披着赵肃睿壳子的沈时晴,数月前她去看陈守章的那一日偶遇明若水,两人一起谈天说地,颇为投契,昨日明若水回京,今日又叫了“离真君”出来喝酒。
她便来了。
“这烧酒确实不错。”
浅饮一口,沈时晴赞了一声。
“我从前自己酿过酒,学了山东一带的秋露白和透瓶香,秋露白里多是要添花露果露,虽然本浆辛辣,入口还是甜的,透瓶香倒是让人通透,只可惜后劲儿有些大,也不像这烧酒这般清冽。”
“没想到离真君竟然会酿酒?”明若水将喝空了的酒碗放下,语气甚是惊奇,“在下自认也是家中放纵的,没想到离真君年纪不大,做过的事倒是比在下还多。”
用两根手指托着酒碗,沈时晴看着碗里澄澈的酒液,唇角微微勾起:
“家母生平两大好,一好骏马,二好美酒,我也不过是从她身上学了些皮毛罢了。”
明若水闻言连忙给自己的酒碗里又斟满了酒:
“在下游历大江南北,也不是不曾见过精于骑术又或是遍饮美酒的奇女子,只可惜,明明才华卓绝见识广博,她们却并不以之为傲,更不曾说什么喜好,下马封坛之后,终究也如其他女子一般嫁了人家,从此把心思放在了夫君孩子身上。能让子女开口说‘家母生平两大好’,已经是罕见至极,能坦言自己爱马爱酒更是令人心神震荡。”
将自己的酒碗与沈离真的酒碗轻碰,明若水笑着说:
“若非识得离真君,在下也长不了这番见识,只盼着能和离真君再多些亲近,哪日能随了离真君拜访令堂,我定提着上好的酒去。”
沈时晴看看明若水,捏起酒碗,径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我娘是个极好之人,聪慧果敢,从不因琐碎私心做低头之事。”
说完,她单手拎了酒坛,又往碗里倒酒。
没有温过的酒浆里仿佛还有着辽东的凛冽寒气,沈时晴微微闭着眼睛,将酒一口饮下。
过去的几年间,她极少与人说起自己的母亲,哪怕是面对垂云和图南。
不是不想说。
她仿佛一只趴在地底静等着严冬过去的蛇,在长久的等待里,她不愿意去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家母若是得见明兄,一定也喜欢。”
垂下眼眸,沈时晴调转话锋:
“之前听闻辽东雪患成灾,我还想明兄在永平府不知如何了,如今见明兄安然,我也算是能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