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了北镇抚司数月,谢文源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见过今夜这般明亮的烛火了。
他被关押之处在北镇抚司里算是极深的地方,阴沉冰冷,空寂森然。
谢文源在燕京城中钻营了一辈子,虽然没有钻进什么不得了的圈子,燕京城中各处有司衙门里的“阴私规矩”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像这北镇抚司,那有人脉有关系的,多是被关在了朝阳透气的地方,毕竟朝中风向总是在变,谁也不知道今日的阶下囚会不会成了明天的陛下宠臣。只有那等触怒了陛下,绝无生机的,才会被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刚被关进来的时候,谢文源还以为这是北镇抚司故意给他下马威,为的是从谢家的手里多抠些钱来。
不光他是这般想,和他一起被关进来的广威将军张契等人,也是这般想的。
比起他这个空有爵位的闲散伯爷,广威将军张契深受陛下器重,连说话都比旁人的底气更足些,他骂锦衣卫副指挥使童行谨抓了他是因为他更被陛下信任,又骂那些要保了陈守章性命的酸儒都是一群废物。
他手握卫所大权,谢文源自然要与他交好,他甚至把自己身上带的金瓜子都给了狱卒,让他们给张契换点酒肉。
乐得张契直说自己与宁安伯是“患难之交”。
区区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小人,哪里配和他这宁安伯相交?谢文源在心里唾骂,面上却做了一副和他拜了把子的亲近模样。
过了几日,张契正在喝着谢文源用玉佩换来的酒,突然有一队锦衣卫走了进来。
带头之人,正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童行谨。
他身后,有人端着一盘上好的绸缎,即使狱中昏暗,谢文源也能看出那绸子上流转的光彩,想来定是贡品。
见了童行谨,张契冷笑:
“怎么,陛下知道了某的委屈,要见我,童副使这才知道要讨好某?本将军告诉你,晚了。本将军现在可知道了,什么是雪中送炭,什么是落井下石,宁安伯谢大哥跟某这才是患难之交,至于你,童副使,总有一天,本将军也得让你尝尝这牢狱滋味。”
童行谨身穿御赐麒麟服,俨然是刚从宫里出来,张契的叫嚣,他恍若未闻,只是指了指那匹上好的贡绸。
“广威将军张契,现已查明,你贪墨军饷、抢占民女、蓄养私兵,将国之卫所看作己之私物,让卫所士兵替你杀人抢地,桩桩件件都已不可辩驳,按律当诛九族。陛下仁厚,念及当年曾赐你张家三代富贵,特赏贡绸为你家三代裹尸。”
不说张契,连谢文源都吓得浑身冒出冷汗。
眼睁睁看着锦衣卫靠近自己,张契大吼一声就要往外逃,却被人直接踹倒在地,见他还在负隅顽抗,童行谨直接走过去一脚踩断了他的小腿。
骇人的嘶吼声几乎要把谢文源的魂儿给吓飞了。
前一刻还是得意洋洋的广威将军。
下一刻已经是断了一条腿的待宰囚犯。
这等变故谢文源身在权贵圈子里见了不少,却没有一次像这般惊心动魄。
下令将张契堵上嘴拖走的时候,童行谨看了谢文源一眼。
谢文源忽觉裤裆一热,竟是尿了。
张契走后,其他被关着的人都老实了下来,谢文源身上的家当不剩什么了,他翻遍了自己的身上,狠了狠心,终于把自己革带上的玉牌拆了下来交给了一个狱卒。
他得让家里给他送钱送东西!
狱卒拿了东西走了,谢文源等了几天,谢家的人竟然都没有能送了东西进来,谢文源的心也就一日日地灰了下去。
谢家是如何都离不了他的,一直没有人来探望,只有一个可能——上面有人不让。
把他关在这种地方,不要他的钱,那、那就是,要他的命了。
当天夜里,谢文源就发起了烧,烧了足一夜,第二日才被狱卒发现,给掰开嘴灌了几日的苦药,这才没让他把自己的一条命都交代了。
一天天过去,之前和他一起关进来的人陆陆续续被问了罪,要么杀头,要么贬官,竟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最后只剩了谢文源病恹恹地捱日子。
等他身子稍好了些,比他这牢房还深的地方住进了人。
这人的身份不一般,是皇帝陛下的亲舅舅,寿成侯曹逢喜。
曹逢喜虽然挨了刑,还有力气叫骂,一时骂北镇抚司都是奸佞小人,一时骂皇帝忘恩负义。
中气十足,气象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