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四十四岁了,不是那种轻易动感情的年轻人。他出生入死,饱经战火,连死都不在乎,还计较一场战役吗?
只有他才深深理解冲绳岛对他一生的军人生涯意味着什么。他广博的知识、精辟的分析、严密的推理、各方面得到的情报和他从未出过差错的引以自豪的直觉,都告诉他:
冲绳之战可能是“海魔”对日本的最后一仗。
大概除了他,谁都不信这个结论。
艾 森豪威尔元帅的大军已经渡过了莱因河和威悉河,其中辛普森中将的第九集团军前锋部队抵达德国中部的易北河。易北河是罗斯福和斯大林在雅尔塔商定的分界线, 希特勒的帝国彻底完结了。艾克正在号召德军全面投降,并建议德国人民赶快播种小麦,以减轻随着战争结束而来的大饥荒。欧洲远征军的百万雄师个,最精锐的部 队将调往太平洋,其中空军转场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它们将以人类历史上空前未有的规模猛烈轰炸日本。利用一个塞班岛已经烧光了日本八十个最繁华的城市,冲 绳岛的面积是塞班的七倍,到日本的距离只相当于塞班的三分之一,届时将有五千架战略轰炸机和一万架战术轰炸机对日本列岛实施地毯式轰炸。日本民族将会变成 穴居的原始民族。
大西洋舰队解除欧洲战场的负担以后,将如过江之鲫涌入太平洋中,日本的所有海运线将统统被切断,大小船舶将一扫而光。一块矿石、一根棉纱、一粒谷物和一滴原油也不会被运入日本。而且,日本沿海的城市和港口也将悉数被轰毁。
俄国人将根据雅尔塔和德黑兰达成的默契,挥军攻入中国东北。从老沙皇时代他们就把那里视为自己的领地。日本关东军的精华已经调到太平洋上,剩下的朽架子会不堪一击。
中国共产党人已经在华北、华中展开了广泛的攻势,许多县城甚至较大的城市均被收复。
一 旦等到欧洲部队参战,太平洋会变成狂欢节舞会,它将比好莱坞彩排、中国的春节、欧洲的圣诞节和美国独立日加在一起还热闹,最有名的将军,最优秀的部队,最 机敏的飞行员和最无畏的水兵将在敌人仅剩下的一点点地盘上大献技艺。如果加上国内那些能干的工程师和科学家,加上时有所闻的提尼安基地上的509飞行大 队,据称它们将在日本投下连想也不敢想的“超级炸弹”……
考虑到这一切可能,在那种令人目眩的奥林匹克大赛式的未来舞台上,“海魔”师和他查尔斯。惠特尼上校究竟还能占多少份额呢?
惠特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认认真真地冲了一个澡,刮了脸,穿上整齐的军装。随时准备接到第三两栖军的命令,连船带人返归塞班岛。然后吗,他打算在夏威夷过几天,随后去美国。范尼尼在凯尔索镇上等着他。也许,不等他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想 开了,胃口反而出奇地好。他叫了烤肉、鱼和奶油子鸡,一般脑儿吃下去,竟然没有呕吐。他适应了船上的生活。他用留声机放着一首摇篮曲。天知道他怎么想起从 美国的旧唱片市场上买下了它。它是德国作曲家约翰尼斯‘布拉姆斯的作品第四十九号之四,堪称古今摇篮曲最佳作。一八六八年,天才的作曲家本人为庆祝当时的 女歌唱家法柏夫人第二个孩子出生而作。时隔近百年,仍然心有灵犀。他的第三个孩子不久就要呱呱坠地了。
他坐在椅子上用脚尖和着曲调打拍子,传令兵又一次敲了门。
“请进来。”他柔和地说,连他自己也为声音的温情而吃惊,根本不象团长,却象舞池中向淑女邀舞的绅士。
传令兵把一份电报递给他。他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陆战六师北进的东西两路部队已经在冲绳岛最北方的边户岬会师,未遇任何抵抗。下一步就该通知他的团滚蛋啦。
他点点头,客气地送走那个孩子脸的传令兵。他点上一支马尼拉雪茄,这还是麦克阿瑟为感谢陆战队帮忙而特意送的。据说“将军”巡视部队的时候,发现一门陆战队 大炮上添了一行字:“靠看上帝和陆战队的帮助,麦克阿瑟回到了菲律宾。”麦克阿瑟不但不恼,反到念及友情,专门给第三两栖军中的陆战一师送来一批名贵的雪 茄烟。奥勃莱思知道惠特尼在海上,托交通艇给他送来一箱子。见烟及人,此刻,小戴维的舅舅正在八重岳山地同日军苦斗。
他想看看时问,抬腕举表,才发现表停摆了。自从安纳波利斯海校毕业以来,他还从未忘记过上表。他神游天外,思想在太空间飞腾,钟表的指针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惠特尼上校打开收音机对表,找到夏威夷电台的波段。瓦胡岛上功率强大的无线电发射塔向西太平洋广大地区转播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全国广播公司和其他国内电台的重要广播。
RCA 的收音机亮了一会儿,开始发出声音来。惠特尼仔细地调寻电台,反正时间多的是。全国广播公司正在广播儿童长篇连续故事《轰动一时的法雷尔》,没意思。哥广 广播的是《茫茫大道》,离题太远。美国广播公司的节目是《米德乃特船长》,惠特尼的手停下来,又吸了一口烟,等着听报时声。很长时间都没有响,上校正等得 不耐烦,突然节目中断了。响起一阵轻音乐,一位很不熟悉的播音员用一种沉重的腔调说:
“对不起,我们中断了节目,向听众报导一则特别电讯……
“ 合众国际社华盛顿分社消息,白宫发言人史蒂夫·厄尔利宣布:一九四五年四月十二日下午五时四十九分,在佐治亚温泉,总统死于脑溢血。副总统杜鲁门已获通 知,在白宫由罗斯福夫人面告。国务卿已获悉,并召集内阁开了会。在部队的四个儿子己由母亲去电通知,内容大致是:总统下午长眠,他鞠躬尽瘁,守职至终,亦 希望他们尽职守责到底。上帝保佑你们。”
惠特尼感到他每时每刻依靠的一堵坚实的墙一下子崩塌倾颓,化成尘埃。总统怎么可以不在?总统怎么能死?泪水从他凝固的面颊上流下来,他一点儿如觉也没有。他无法设想,这个世界会没有罗斯福,他的心灵里会没有总统。
其 实,罗斯福的躯体大半已经迈入天国了,只是他的意志还把他拖在尘世上。两个月前,总统的座机降落在苏联黑海城市雅尔塔。罗斯福在此地和丘吉尔、斯大林共商 战后世界的地图。负责接待他的美国海军中尉诺里斯·霍顿吃惊地发现:总统“脸色难看,布满皱纹,显出极度的疲劳,皮肤发灰,仿佛半透明似的”。一个玻璃样 的罗斯福声音微弱,裹在黑色的斗篷里,形同影子。他咬着牙,竞选了第四任总统,挺了雅尔塔会议的疲劳战,他的精力耗尽了。
折磨罗斯福的是阿尔瓦莱兹病、脑动脉硬化、心力衰竭和冠心病并发症,加上他自己揽下的全世界的事务,从中国、希腊到农产品信贷公司法。他不是神,他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