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风离澈已是大步离去。
“晋都……他……”烟落当即怔忪在了原地,久久无法言语,霍然向前跑动了两步,大声向着他的背影喊道:“澈……”看他猛然回首,有温暖的神色,心中忽然生了一缕宽慰的微笑,柔婉道:“谢谢你!”
他颔首,旋即转首离去。
飞快的转回头,只在一瞬间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唇边泛起的一点黯淡的笑意,逐渐苍凉而哀伤。
哪怕心中的痛楚已是泛滥,哪怕那样的剧痛已是腐蚀了他的四肢百骸,痛不可言。他也不愿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他已是深陷其中,又何必徒增她的伤悲与因扰呢?
他坚信,她不会是他的妹妹,因为他对她从未有过亲人般的感觉,有的从来只是爱。不论结果如何在他的心中,她永远都是楼烟落,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妹妹。即便是,在他的心中,也永远不是。
他已经决定,带着烟落一同出征晋都。因为他只能放手,三个人的痛苦,总有一人要退出。昔年南宫烈便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不愿放手,才致母后与司凝霜那般非要致对方于死地,往事如镜,明鉴于心,难道,他还要重蹈覆撤么?
也许,终其一身,他只会孤凉高高端坐于那冷硬的王位之上,可是,只要她快乐,于他便是足矣,别无所求。
所有的苦痛,就请结束于他的退出。
风离御,还君明珠。
如今的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
卷三 残颜皇后 第四十一章 同心同力
风晋皇朝,永定二年,十月初一。
早晨,整个天地还是平静的。当太阳从白色的山峦间腾跃出来,将耀眼的光芒射向大地的时候,突然间,百门西番火炮怒吼起来。霎时间,闪电轰鸣,天崩地裂,大地都似在剧烈的爆炸声中颤抖了。
风离御的第五次攻城,便在这样一个日光晴好的早上拉开了帷幕。等待攻城的消息,是异常焦灼的,烦躁的,他已是在晋都城外临时搭建的皇帐之中来回踱步,不自觉的,英挺的眉毛已是拧成死结。
如今,已是第五次攻城了,想不到慕容成杰固守天险狭关,竟是如此难破城。想当初,父皇风离天晋是自内部瓦解晋都,攻入城中未费得一兵一卒,而如今他收复都城,竟是这么难。时至今日,用上了西番的火炮,他已是倾囊而出,若是再强攻不下,只怕半年之内也缓不过气来,将再也无力发兵攻城。
成败在此一举,他如何能不急?
巨大的爆炸声,不绝于耳。神情益发焦灼,心念不宁,他疾步步出皇帐,凝眉向不远处的被滚滚浓烟所覆盖住的晋都南城门望去,大量曲射的火炮,密集得就像一群群抱起翅膀的黑色鸟儿,在空中划出千百道黑色的弧线,继后就朝城里一头扎了下去,接着又是一阵连珠炮的爆炸声。
银牙暗咬,他已是将拳头捏的“咯咯”直响,从天亮便开始攻城,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攻破城门的消息,慕容成杰行兵打仗多年,十分老辣,果然很有一套。
一串“嗒嗒”的马蹄声,自身后急速奔来,转首间,但见楼征云已是飞身下马,疾步上前,面色带喜,躬身道:“皇上,南漠国出兵相助,由尉迟凌在青州接应,十万大军如今已是抵达晋都城下。”
“南漠国,风离澈?”风离御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望向楼征云,确认道:“征云,你确定他是相助我们攻城的么?那他的大军是如何入关的?这么重要的事边关城防怎么现在才来报?!”
楼征云拱一拱手,挑眉道:“皇上,事出紧急,此事由尉迟将军于边关青州亲办,兵贵神速,南漠大军他们未带任何辎重,与前哨轻骑兵同速,日夜兼程,是以没有前哨先行通传,如今已是一同抵达,因着今日皇上攻城,便直接奔了晋都城下,我特赶回来通禀一声。”
秋凉的风夹杂着浓烈的火药味,冷冽的拂过风离御微微凝滞的脸庞,竟是温热的感觉,风离澈竟然肯出兵相助他收复疆土,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在此之前,风离澈还出兵压境,令他腹背受敌,此刻却是大相径庭。
少刻,但听得身后马蹄声如奔雷席卷,扬起尘土丈余高,一时也难以分辫究竟有多少人,前面十二骑人马奔到风离御所在的皇帐跟前三十余步,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两骑从内中翩然驰出。
为首一名男子黑袍随风飘厥,如一只鼓起翅膀的巨大黑蝶,神情孤冷如掠过冬日山顶的寒风,令人望而生畏。身旁一骑之似坐着一名白衣女子,南漠国特有的纱质衣料,贴身而又飘逸,微微有些透明的纱质,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线绣了疏疏的莲花,在猛烈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点清灵的光泽,令她整人人恍若置身梦幻之中,正是烟落。
风离御神情闪过一丝恍惚,秋风卷起他青色的素袖飘扬若水,转首,朝身边的楼征云微微一笑,凄凄道:“征云,我又在做梦了,总好像烟儿就在我的面前。”
楼征云眼中看的真切,旋即背向风离澈与烟落,伸手扣一扣他的衣襟,揪心道:“皇上,的确是烟落,是她,是真的。”
此情此景,烟落已是心如刀绞,什么都顾不上了,翻身下马便奔入他的怀中,微凉的小脸贴上他温热的胸口之时,方才有了几分真切的感觉,心中的思念与难以诉之于口浓烈的爱意化作近乎撕心的哭声,涟涟泪水已是克制不住地奔腾而下,瞬间便染湿了他的衣襟,晕化开去,凝成了朵朵白莲。
风离御依旧难以回神,如置身梦中般,薄唇微启,伸手去抚她精致如玉的脸庞,眸光似没有焦距一般,缓缓道:“烟儿,真的是你么?我每日都要在梦中见上许多次呢。”这样的重逢,过于突然,令他一时间无法分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原以为风离澈那般固执孤傲之人,是绝不可能轻易放手的,而他与她,今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烟落见他一脸怔仲,痛在心中,如无数芒针深刺,一别两月,他清瘦许多,脸色也有些微苍白,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眸更深地凹陷在眼窝之中。
泪水更是无声无息的滑落,落在他的手背上有着灼热的温度溅起,她低低泣道:“御,真的是我,是我回来了。”柔细纤白的小手,轻轻覆盖上他微凉的手背,感受着他的怔愣与僵硬。他是这样的惦念着她,心中有一丝甜蜜缓缓蔓延,渐渐覆盖了唇边的涩意。
他伸手,温柔地拭去她的泪珠,轻怜蜜爱,将她拥入怀中。此时此刻,她置身在他的怀中,那样熟悉的香味,那样熟悉的触感,才终于有了几分真实感。
抬眸间,却瞧见风离澈正端坐在高俊的马背之上,一脸漠然地瞧着他们,看似面无表情,只有那勒紧马儿缰绳的手愈收愈紧,轻轻颤动,昭显出他此刻的窒闷与压抑。他们情深如斯,而他真真是多余的,他的放手,原是再正确不过了。
风离御自觉有些失态,忙松开烟落,轩一轩眉毛,目光倏地温软下去,轻声唤道:“二哥,谢谢你……”
语未毕,只见风离澈已是利落翻身下马,衣袍卷起无尽秋风,带着几许枯黄的落叶,扑至他们的面上,微微的涩,微微的凉。
那样一声亲切的“二哥”的称呼,令他心中微微一动,有说不出的温情四溢。
有多久,没有听到过风离御这般唤他了,时光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彼时司凝霜尚且身处冷宫,他们则是一宫之中长大的兄弟,朝夕相处,一道习字,一道射箭。而这样的兄弟情分,终是随着他的母后去逝而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