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战马在奔跑中倒下,用生命给强盗们趟开一条攻击之路。看到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带队的强盗头子抓起手边的牛角号,呜呜吹响。旋即,所有强盗一哄而上。或者骑马,或者步行,踏过被马血润湿的沙土,潮水般涌向了寂静的营垒。
第一次指挥实战,王洵也紧张的直冒汗。但他却不敢太早地发出攻击号令。从铠甲和兵器上看,敌军未必是普通强盗。而他和手下的士卒民壮,却是一伙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能将来袭者阻挡在营垒之外,也许士气还能保持片刻。一旦被敌人跳进营垒贴身近战,非立刻炸了营不可。
不能慌,不能慌,打输了就是死路一条。眼看着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努力将眼睛瞪得滚圆,牙关紧咬,避免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终于,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强盗进入了瞎子都有绝对把握射中的距离内,王洵猛然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射!”
民壮们早就等得心急如焚,闻听命令,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近四百支弩箭,同时射了出去,整个营垒正面瞬间闪过一道淡黑色的光芒。乌光过处,冲在队伍最前方的强盗们迎面而倒。人和马都中了十几支弩箭,血顺着伤口向外狂喷。
临行之前,强盗们已经做足了功课,知道护送辎重的禁卫们从军官到士卒全身从没上过战场菜鸟。所以根本没怎么把对方放在眼里。猛然间被四百具弩弓迎头拦击,瞬间被打懵了。攻击节奏竟然瞬间停顿。
这一个疏忽,却带来了致命的后果。不待王洵继续下令,民壮们丢下手里的弩弓,从身边捡起已经上了弦的第二把伏波弩,对着自己正前方又是一轮。三百支弩箭呼啸着飞出,在只有二十步的距离上,穿透力大得惊人。骑在马上的强盗们立刻又倒下十好几个,失去了主人控制的坐骑发狂的疾奔,很快身上就插满了短矢,轰一声,扑倒于地,血光溅满了临时充作营垒墙壁的马车。
“注意节奏,注意节奏。瞄准人射!”王洵大声提醒,喊得声嘶力竭。敌军这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次肯定不会继续犯傻。如果不能尽最大可能地将强盗们杀死,下一轮攻击,众人所承受的压力将更大。
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呼喊,第三轮弩箭又迅速飞出,砸向近在咫尺的强盗们。有的强盗身上挨了十几箭,几乎被射成了筛子。有的战马分明已经受了重伤,民壮们还将弩箭不要钱般向它身上砸。可怜战马被射得跟个巨大的刺猬般,倒在了后撤途中。缓过神来的强盗们依靠死去同伴和战马的变相掩护,转过身体,抱头鼠窜。
见到强盗们被自己打退,民壮们士气更旺。也不管对方退没退出弩箭射程之外,从箭匣里拿出没有尾羽的短弩,迅速往弩弓上添。一会儿功夫,又追着敌人射出了上百支弩箭,大部分落空了,在沙漠中竖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箭杆。
“瞄准点儿,瞄准点儿。一支弩要二十好个大籽呢!”见到有人还在乐此不疲地乱射,民壮头目魏风大声提醒。他的话明显比王洵的话更容易被理解,兴高采烈的民壮们立刻将弩弓垂了下来,一个个心疼得直咧嘴。前后不到半刻钟功夫,大伙就射出了上千支弩箭。一支按二十文钱计算,就是两万文钱打了水漂。足够小户人家大半年的开销!
庄户人家,最忌讳的就是被人骂做‘败家仔’,很多人抬起头,望着王洵讪讪而笑。被大伙单纯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王洵伸出大巴掌直抓头皮,“这个。也不用太省,打跑了强盗要紧。大不了过后咱们再将弩箭都捡回来。赶紧把弩箭装好吧,敌人的下一次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听王洵的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众民壮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分配给自己的伏波弩全捡起来,挨个重新装上弩箭。打仗在大伙眼里突然变成了很简单的事情,无非瞄准了敌人扣动弩弓扳机而已。只要马车上的弩箭用不完,强盗们休想冲到营垒内部来!
作为这支队伍的主将,稀里糊涂打退了敌军的一次进攻,王洵心情却没变得轻松。抬起头,他借助天上的月光向营垒外远眺,只见二百余步外,敌军黑压压又聚集了一片。有的是刚刚退下去的,有的则从更远的沙丘后迂回而来,马脖子下挂着几颗黑漆漆的人头,不用问,是刚才那些被鬼魂吓得夺路而逃的弟兄。
“还真的是一个都不放过啊!”轻轻咧了下嘴,王洵心中涌起一片悲凉。为了一个所谓的秘密,就葬送这么多无辜,值得么?恐怕某些人做决定时,心中根本没把自己这些人当做同类吧!
想到这儿,王洵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没必要再逃避了。在敌人发起下一次进攻之前,最好让所有弟兄明白大伙的处境。
“去几个人,把姓岳的给我抓过来!”趁着敌我双方都在做准备的功夫,他叹了口气,低声命令。
注1:汉尺,一尺相当于现在23厘米左右。
先前王洵出手那一下并不是很重,向导老岳早就醒过来了,一直趴在营地里装昏倒。此刻突然间听见校尉大人喊自己的名字,知道大事不妙。一骨碌爬起来,撒腿便跑。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如何能跑得掉?早有几名飞龙禁卫扑了上去,将其按翻于地,拎着脖领子拖到了王洵面前。
“杀人了,官兵杀人了!”没等王洵开口,向导老岳立刻满地打滚。“官兵打不过强盗,杀人泄愤了!”几名飞龙禁卫都无法将其按稳。
“如果你敢再乱叫喊,我就直接剁了你!”王洵从腰间抽出横刀,毫不犹豫地压在了老岳的脖颈处。“说吧,外边那些强盗是哪来的?”
“冤枉,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校尉大人!”向导老岳继续高喊,死不认账。
王洵笑了笑,手腕微微用力,锋利刀刃立刻割进了肉里,“你说,如果我杀了你,然后赖在对面的那些家伙头上,过后会不会有人替你主持公道呢?”
“小……”喊冤的声音噶然而止。向导老岳张开眼睛,目光里充满了恐惧。他发现自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虽然对方年纪很轻。但绝对不是个可随便糊弄之辈。这点儿从他刚才果断动手打晕自己以稳定军心的举动上就能看得出。
“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耐性。”王洵将手腕稍微向上抬高了些许,血珠立刻顺着刀刃缓缓滑了下来,一滴滴渗进了沙土。“但我很想看看,一个人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三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如果我把你的血管割开,相信外边那些家伙不可能马上冲进来救你吧!”
听着沙土吸收血液时发出嘶嘶声,向导老岳眼里的恐惧欲深,“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啊,校尉大人!您就放过小的吧。小的家里还有三个娃儿,全指望小的给人带路养活呢!”
“不知道?”王洵突然变得心软,慢慢收起横刀,用手指抹去刀刃上的血迹。
“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小的可以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向导老岳如蒙大赦,一手捂住脖颈上的伤口,一手高高指向天空。
“可我听说,沙漠里轻易不会打雷!”一瞬间,王洵又把横刀按到了老岳脖子另外一侧,“不知道。不知道强盗是谁,为什么你白天刚刚讲完鬼故事,夜里就有强盗装神弄鬼?不知道,为什么你放着玉门关外好走的伊吾道不走,偏偏带着大伙往阳关外的沙漠里绕?不知道,为什么敌人来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