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璋点点头说∶『马大哥的话不错,这种差使,我也是头一回遇到,不过,人不是生而知之的。各位莫非没有想到过,将来退归林下,也许会设典当谋生?收典当跟开典当是一样的,不外验资、查帐而已。』
『再要请示。』马逢时又问∶『验资、查帐以后,是不是封门。』
『不是,不是。验资、查帐,如果毫无弊病,责成黄当管事,照旧经营。
各位只要取具管事甘结,承认该典有多少资本,就可以交差了。『
原来名为查封,其实是查而不封。接下来便由德馨主持抽签,马逢时抽到的,恰好是作为总号的公济典。
其时已在午后未未申初,当天查封,时间已不许可。马逢时领了公事回头,一个人坐着发愣,心里在想典当里又是帐目,又是『 当头』,帐目则是那笔龙飞凤舞之字,比张旭、怀素的草书还要难识,『当头』则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自己一个人赤手空拳,如何盘查封存?而况公济典既然是总号,规模一定很大,倘或照顾不过来,查封之际出现了虚冒走漏等等情事,责任非轻。
转念到此,愁眉不展,马太太不免困惑,一早兴冲冲上院,说有差使,看起来今年这个年是可以过得去了。不道一回来是这等神气,岂不可怪?
这一来,少不得动问缘由,马逢时叹口气说∶『派了个从来没有千过的差使,去查封胡财神的公济典。光是查帐验资,典当仍旧照常开门。你想,我连算盘都不会打,这个差使怎么顶得下来。』
『马太太的想法不同,』到浙江来候补,只派过一个解饷的差使,靠当当过日子,朝奉的脸真难看。『她兴高彩烈他说∶』想不到你会派这个差使,让我也出口气。『
马逢时破颜一笑,『真正妇人之见。他说∶』这个差使好处「没有,倒霉有份。『
『怎么会倒霉?』
『查帐,验资!如果我们动了手脚,将来责任都在我头上,吃不了,兜着走呢!』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马太太想了一下说∶『你何不去请教请教杨大哥?』
这倒提醒了马逢时。原来这『杨大哥』是仁和县礼房的书办,住得不远,马逢时夫妇为人都很随和,并不看轻他的身分,平时『杨大哥、杨大哥』叫得很亲热。杨书办受宠若惊,也很照应马逢时,每年学台院试发榜,是他最忙的时候,有些土财主家的子弟中了秀才,请客开贺,总希望来几位有功名的贵客,壮壮门面,于是杨书办就会来通知马逢时,穿上官服,去当贺客,酒足饭饱,主人家还有一个红包,最少也有二两银子。一年象这样的机会总有七、八次,在马逢时也算受惠不浅了。
因此,听了马太太的话,愁颜一展,唤他的儿子去请『杨伯伯』。杨书
办这夭正好没有应酬,一请就到,动问何事。
『我有个差使,不知道怎么办?还是内人有主意,说要请教杨大哥。
『喔,马大老爷,』杨书办倒是按规矩来称呼∶『是啥差使?』
『查封当铺。』
杨书办一愣,旋即笑道∶『恭喜,恭喜!马大老爷,你好过个肥年了。』
此言一出,马逢时的表情,顿时不同,又惊又喜地问∶『杨大哥,你这话怎么说?』
『我先请问,是不是查封胡大先生的当铺?』
『是阿!』
『哪一家?』
『公济。』
『嘿!那马大老爷,你这个年过得越发肥了。』
马逢时心里越喜,但也越困感,搔搔头问∶『我,我是看得到,吃不下。』
『这话怎么说?』杨书办立即又是省悟的神情,『喔,马大老爷,你是说,不晓得怎么样下手,是不是?』
『不错。』马逢时紧接着说∶『要肥大家肥。杨大哥,你是诸葛亮,我是刘先生。』
『不敢,不敢!等我想想,有个朋友,一定帮得上忙。』
『杨大哥,你这位令友,今天找得找不到?你要知道,明天一早就要动手。』
杨书办想起一个朋友,便是周少棠。从他的阜康门前『登台说法』,为胡雪岩解围以后,名气大为响亮,马逢时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很乐意向他请教,但怕时间上来不及,因为查纣一事,次日上午便须见诸行动。
『不要紧,不要紧!』杨书办看一看天色说∶『这时候去正好,他在大井巷口隆和酒店吃酒。』
大井巷在城隍山脚下,有口极大的甜水井,井的对面,就是隆和酒店,周少棠每天傍晚在那里喝酒,即令有饭局,也一定先到隆和打个照面,所以这时候去了,即令他不在,也会知道他的行踪。
当下安步当车,走到隆和,其实华灯初上,隆和正在上市。吃『柜台酒』
的贩夫走卒,各倚着柜台,人各一碗,悠闲自在,其中识得杨书办的人很不少,纷纷招呼。杨书办一面答应,一面往里走——里面是一座敞厅,摆了十几张方桌,已上了七成座,杨书办站定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周少棠,便拉一个伙计问讯。
『周先生来过走了。不过,停一停还要来。』伙计问道∶『你老是等他,还是留话?』
『我等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