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谟知道,坚壁清野失败的反噬来了。
也正是在这天,从肃州跑来的传令兵抵达城外的围城营地,是留围嘉峪关的参将黄胜宵派人送来书信。
黄胜宵在信中对肃州参将胡志深不吝溢美之词,这个看上去没啥本事的原肃州卫指挥使还真能做出些事情。
六天前,胡志深单骑进了嘉峪关,三日后的清晨,守军在黄胜宵部观望中将军旗掷下,游击将军丁国栋下令关上易帜,开关献降接受整编,嘉峪关宣告陷落。
仅仅一日之后,黄胜宵部在关墙内外拾炮子还没拾完呢,整编八百降军的肃州营已经在指挥使胡志深率领下开拔,仅仅半日,同样以劝降手段使据守临水驿的千总米剌印投降。
这会超编的肃州营已经被胡志深带着奔赴前线了,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能抵达高台。
黄胜宵在信中建议刘承宗让肃州营打头阵,准确的说,是让肃州营下辖的这个游击将军丁国栋打头阵,就那八百人。
至于原因,黄胜宵坦言也不算私人恩怨,就是气人,黄胜宵作为元帅军唯一一个从嘉峪关城门洞里走进甘肃的将领,把嘉峪关看得清清楚楚,这八百人在关城里头是一点儿吃的都没留。
黄胜宵羡慕极了,他们围城,丁国栋就命人从关内征了不少牲畜、粮食,围困其间基本上没正经交手,只是对着放了几阵炮,后来连炮都懒得放了。
关内守军一开始还有点提心吊胆,后边也逐渐放飞自我,化斗志为食欲,每天在关上哐哐干饭。
据说他们本来的打算是关上储备的粮食干个差不多就突围,突围的方向是西边,占了哈密或者被哈密占了。
结果胡志深来劝降了,丁国栋也没说啥。
人的思想有动态变化的过程,一开始他们哐哐干饭是萌生死志,死前吃几顿好的不过分。
到这会儿刘承宗领兵向东、刘承祖领兵向北,关上守军都意识到肃州已经沦陷、甘州也危险了,友军不可能来援助他们,他们又吃了不少好的,何况他们也能看出来,元帅军这帮人跟他们没啥不一样,真没想弄死他们。
关上兵将面对胡志深的劝降,谁也不好意思开第一句口,还是看惯了飞鸟的百户火者哈只壮胆子提出个疑问:“将军,关上还剩不少粮草,这个……”
火者的本意是粮食还能撑一段,不如再看看,谁知道众人一致建议既然粮食还多,那开个宴会吧。
当大明的兵,吃大明的粮,天经地义啊!
宴会一开就是三天,能吃的肉被八百军兵干个一口不剩,他们甚至在最后一天还喝了酒,酒醒利利索索地开城投降,张嘴就找黄胜宵要粮。
把黄胜宵气得幼,这帮大明帝国打工人算是把吃公家饭玩明白了,合着元帅府远征三千里,是给嘉峪关这八百人改善生活来了。
至于米剌印那边就更不用说了,那边不像嘉峪关口粮充足,本身就是个驿站,被围后存粮根本不够上千人吃上十天半个月,驿城里已经把皮具、刨花混着吃了,就算胡志深不去劝降,也离内讧不远。
正赶上胡志深去劝降,这肃州卫指挥使、游击将军都降了,他们也没啥负担,顺着杆子就投降接受整编,吃了顿正经军粮直接士气大振。
同时黄胜宵还对赤斤卫、肃州卫铸造军器的情况进行简单汇报,他已经铸出实心炮弹六百颗、散子四百筒,做了二十四具千斤炮的泥模,物料收集也已经做完,一个月后至少有十二门千斤炮能投入战争。
这对刘承宗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更多补充兵力、更多千斤火炮及弹药,能更好地解决当前兵力捉襟见肘的问题,连带着让他对整个战场的局势都乐观不少。
面对城外修出制作攻城器械的围城营地,杨嘉谟再度派出王性善背城列阵,刘承宗依旧没搭理王性善,只是不慌不忙地让人给他们接着射劝降信,只不过第二封劝降信在言辞上更激烈了一点。
王性善这支有威胁的军队肯定要在攻城前拔掉,但他不想把自己的攻击意图表现得太明显,刘狮子憋着劲儿呢。
工匠营地正在为他赶制攻城的木幔、云梯、木篮、板材以及挖地道用的支撑梁柱,他把所有攻城手段都列为选择,能以较小的代价取胜最好,如果不能,强攻、挖地道甚至炸城墙都可以一试。
对于王性善这支军队,他一样做了两手准备,工匠营已经准备了五百多车土石,只等着今天傍晚王性善撤回城内,他们就把大渠填出几条路来,一方面为接下来的短兵相接做准备,一方面也尝试把他们憋回去。
城池的大小与守军数量有最佳的配比关系,大城的守军不能少,小城的守军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刘承宗就希望敌军进城死守,往这座小城里塞上近万守军,紧张气氛会在军队中加倍扩散。
当然敌军不一定会听他的,但过了今天就算王性善再敢带兵出来,也不会再这么轻松了,只要大渠被填平,火炮就能快速运过去。
刘承宗已经把手里六门千斤炮都调到魏迁儿手上,配合狮子炮,在短兵相接之前就有机会先把军阵打穿。
待到傍晚,王性善百无聊赖的军队又在城外罚站一日,饿得前胸贴肚皮,再次灰头土脸地回到城内。
高台的城门才刚关上,城头的杨嘉谟就看见成片满载泥土的勒勒车涌向水渠,不过片刻就将大渠向北填了十余步。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刘承宗比杨嘉谟在内心更为惊悚。
因为散布在外的和硕特牧兵捉住明军信使,信使携带一封来自洪承畴的书信,信中称东路明军已经收复松山数座堡垒,并夺回了庄浪城,开始向河湟进军。
刘承宗放下书信,笑道:“杨嘉谟居然还想用假信件来骗我。”
魏迁儿疑惑不解道:“大帅,咋看出这信是假的?”
刘承宗轻轻笑了笑,拍了拍魏迁儿的肩膀,道:“打完这仗你就懂了。”
这封信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军心,需要这封信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