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俩月本该是下雨的季节,但今年的雨水很怪,北直隶风调雨顺,偏偏就从卢沟桥到天津卫画了条线。
北直隶西南风调雨顺,但过了卢沟河与海河这条线,夏季滴雨未下,通州等地的庄稼俱被晒蔫,就连空气中都浮动着燥热的地气。
不过京城毕竟是京城,达官贵人的宅邸都能领到皇宫颁发的冰块,民营的冰窖也有好销路,使这座汇聚大量人口的城池,倒比别处凉爽几分。
冬季切割冰块、修建冰窖、需要时取用,是这片土地上古老的传统,最早可以追溯至西周。
周有八政,曰食、货、祀、司空、司徒、司寇、宾、师。
俗话说以食为天,食为八政之首,在周代有庞大的职官体系,其中就有一个官职位于酒正之下,叫凌人。
凌这个字,最早就意为掌冰之人,负责采冰、藏冰。
这是声势浩大的工程,自古以来,就有‘凌其三’的说法,意为采集贮藏的冰块,是用量的三倍。
不过那是西周的技术,到如今这个年代,密封冰窖的手段更多,但采冰量仍然是三倍,所以理论上藏冰得到的冰块更多。
但如今用冰的人也更多了,所以反倒冰块还是个比较奢侈的用品。
可惜,在这个炎热的七月,夹墙里再多的冰,也无法压住紫禁城的躁动不安,甚至还让即将到来的秋风更加肃杀。
一切都因为此时,国中局面大坏。
乾清宫里,一身青衣的崇祯皇帝颓然无力地倚靠龙椅。
皇帝身前的龙案上散乱摆着几封奏报,最上面一封,来自驻军襄樊的湖广总督卢象升。
这是卢象升在十日之内的第二封奏报,早前的第一封报告了闯将李自成率军攻入郧阳,将新任郧阳巡抚宋祖舜围于城内,大略四方。
宋祖舜是卢象升的继任者,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朝廷之所以点了他做郧阳巡抚,就是因为他知兵。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勤王的时候,宋祖舜担任参政,分守凉州道,那年甘肃勤王军途中哗变,杀了参将,瓜分行粮六千两回师西北,把巡抚围在兰州,向西渡河,声势大坏。
被围在兰州城里的巡抚命人飞马驰书,传信命凉州道严防死守,城内士绅也坚定地站在朝廷这边,做好了死守的打算。
毕竟甘肃那边的士绅,成份就是退休的世袭武官,就没怕事的,双方势同水火,一场大战在甘肃东部的凉州道蓄势待发。
但宋祖舜干了个神奇的事儿。
他力排众议,告诉别人如果不让叛兵进城,严防死守,坚拒之下事情肯定就坏了,他认为事情还要有挽回余地,决定跟叛军沟通,让他们晚点进城,以期将之解散。
事情干的很漂亮,不仅将哗变军队解散,甚至还在解散前让他们把没花掉的五千两行粮上缴入库,刀枪火器也收回来了。
三寸舌解散叛兵,是厉害人物没错。
可惜这回,宋祖舜也要面对的是李自成,身后也没有当年甘肃军队的支持……郧阳府这个地方就没兵,只能闭门死守,眼看治下惨遭杀掠。
崇祯本以为,卢象升在短短十日之间又发来奏报,想必是郧阳府的事情有了转机。
万万没想到,不仅郧阳没有转机,甚至情况还更坏了。
卢象升的第二封奏报,一来是告诉皇上,他已经以劣势兵力跟李自成的流寇交手了。
十日转战千里,三战三捷,砍了三千六百个脑袋,敌人却越打越多,郧阳府山区的山贼土寇加入战场,汉江以南吃不上饭的老百姓,同样也被煽动。
湖广一省,兵力不济,标兵四处游击,如同扬汤止沸,援军加入战场迫在眉睫。
但这却不是卢象升第二封奏报的重点,他的重点是,通过审问俘虏得知,跟随李自成一同攻破武关进入湖广的,还有一个巨寇张一川。
其实卢象升并不知道张一川是谁,过去也没听说过张一川的名号,但单凭其元帅府河南总兵官的官号,就足够定性为巨寇了。
此时张一川并未随李自成渡过汉江,而是转掠汉江以北的南阳府。
卢象升意思,是提醒朝廷小心河南,别让这个伪官真进了河南,最好能来个南北协剿,把这股势同燎原的叛乱镇压下去。
卢象升是了解河南,他过去在大名当知府、兵备道,与河南比邻,对那边的情况有所耳闻。
所以他并不认为,张一川进了河南能猖狂得起来。
因为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刨了九边,河南的军事传统能排进前三,这个省份的关键词就一个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