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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1页)

这日二人谈论军机,张所笑问岳飞说:“闻汝从宗留守,勇冠三军,汝自料能敌人几何?”

岳飞答说:“勇不足恃也。用兵在先定谋,谋者胜负之机也。故为将之道,不患其无勇,而患其无谋。今之用兵者皆曰‘吾力足以冠三军’,然未战无一定之画;已战无可成之功。是以上兵伐谋,次兵伐交。桨枝曳柴以败荆,莫教采樵以致绞,皆用此也。”

张所本是儒将,闻言越发惊奇,随命备酒,密谈时事,并问招抚河北之计。岳飞慷慨说道:“国家用兵争境土,有其尺寸之地,则得其尺寸之用。因粮以养其兵,因民以实其地,因其练习之人以为向导,然后择其要害而守之,则胜算可操,事功可成矣。国家都汴,恃河北以为固。苟凭据要冲,峙列重镇,一城受围,则诸城或扰或救。金人不能窥河南,而京师根本之地固矣。招抚诚能提兵压境。飞惟命是从,不敢惜死。”张所大喜,赞勉不置。

过不多日,吉青、霍锐、董先、施全、傅庆带了五百多名健儿忽然来投。见面说起岳飞走后,汪伯彦把众人调到统制钟信部下。众人知道岳飞之去,便是汪伯彦、黄潜善两个奸臣所为。钟信又是他的死党,最喜作威作福,越想越气愤,先打算乘机逃散。

吉青。霍锐想起岳飞平日的话,知这班少年忠义之士,结纳不易,劝令慎重。恰巧汪、黄二好想命钟信前往卫州,先养好了兵,然后相机向赵构进谗,将张所贬官,把钟信升为河北招抚使,以免妨碍和议。众人知道钟信昏庸,部下只有两干人马,都是汪、黄二好招募来的残兵溃卒。卫州离河北较近,先还打算到了新乡,暗寻岳飞,商计好了主意,再定去留。后听岳飞已在张所那里当了统领,吉青首借克扣军粮为由,去向钟信质问。

钟信刚一发威,先安排好的五百健儿,立时哗噪起来。钟信知道这班少年英雄惹翻不得,吓得乱抖。恰巧戚方日前来投,正在钟信部下,在旁边做好人,劝钟信遣散众人归田,听其自便,这才无事,原先五百健儿一个不短。

岳飞恐众人此来有犯军规,难于安置,先和张所密商。张所笑说:“你不必多虑,朝廷给我空白告身千余道,一切均以便宜行事。即使得罪权臣,为国家收集人材,我也说不得了。”随命众人仍任原职,全归岳飞带领。

到了八月底边,张所闻报金兵又在发难,兵多势盛,便命大将王彦和岳飞同往迎敌,驻军石门山下。岳飞和王彦略一商议,便率领部下五百骑兵,连张所新拨的不过千人,当先出战,不等金兵扎住阵脚,先带张宪、岳云冲入敌阵,夺了敌人的大素旗,连杀了几名敌将。部下军校纷纷赶上,喊杀争先,将金兵杀得大败,生擒金兵千户阿里丰茧。第二阵又将金营勇将万户王索杀得大败。

第二天进攻侯兆川。未交锋以前,岳飞对众人说:“前面是敌人大军所在。我军连胜两次,已将敌人激怒,必以全力来攻。我军人少,必须奋勇当先为必胜之计,后退者斩!”随把人马分成三队,先命左右两路抄出敌军之后,自和岳云、张宪由小路突然冲出,直扑敌阵。

金兵有好几万,知道宋军人少,主帅黑风大王曾下严命,不许一人后退,非将岳飞全军覆没不可!岳飞等开头冲锋,虽然得胜,无奈金兵有了准备,越杀越多。金将也都勇悍,众寡悬殊。岳飞这面只管人人拼命,以一当百,仍是不免伤亡。张宪也受了伤,正在死斗。吉青。董先两队人马,忽由后面杀到。二人原是乘虚先攻敌人后军,一到便连杀了几员金将。黑风大王只当中了诱敌之计,稍微举棋不定,军心立乱。

岳飞部下都能各自为战,有进无退。三面会合以后,健儿们更增加了勇气。结果又把敌人杀得大败,狼狈逃去。宋军除得了大量的马匹器械而外,又俘虏了许多敌兵。有一些先随主将投降金人的宋军,常受凌侮歧视,俱都愤恨,思念故土。金兵败时,故意落后,宋军一喊,立时投降。岳飞分别盘问了敌军的虚实和敌将的为人,听出众口一词,无甚出入,便告众俘,归田从军全听自便,一面晓以大义。这班降卒全都感激,除有限几人想回家而外,余下均愿追随岳飞杀敌报仇。

当夜屯兵石门山下,王彦因自己觉众寡悬殊,不肯轻易出战,岳飞竟以少胜众,连败金兵。正自内愧,忽听探报,金兵又要大举来攻,声势比前更甚。王彦自知所带粮草又不甚多,心里一慌,连夜拔营,后退二十里。岳飞见王彦常以忠义自命的人尚且如此,余将可知,暗中慨叹了一阵,召集部下,嘱咐了几句,便自安眠,声色不动。结果金兵也没有来。过几天,军粮用尽,只得把俘获来的战马杀了充饥,索性往北杀敌。先在大行山前打一仗,生擒金邦勇将拓跋那鸟居,得了许多军粮马匹。

岳飞刚命霍锐往太行山里去请牛皋共同杀敌,忽听黑风大王又带大队金兵前来报仇,忙率全军迎上前去。战时,黑风大王因连败数阵,急怒交加,仗恃蛮力,带了十多名番将,亲自出马。岳飞早知金兵虚实,又经降军指认,不等敌人发令进攻,手持丈八长枪,匹马冲锋,张宪、岳云紧随在后。

黑风大上见宋军未动,只有三人一前两后飞驰而来,心中奇怪,把手中双锤一举,刚要喝间,岳飞连人带马业已冲到,一抖手中枪,黑风大王的双锤先被荡开。岳飞就势把枪一举,立将黑风大王枪挑马下。岳云、张宪和后面的健儿相继赶到,所用兵器都重,无人能敌,只一照面,便连伤了好几名金将。

金兵见主帅已死,兵将纷纷伤亡,军心大乱。霍锐恰将牛皋引下山来,一见两军交战,立由中腰冲进。那牛皋手使一对铁锏,身高力大,所带人马虽不过千,都是山中挑选来的精锐。金兵哪里还敢恋战!一个个亡魂丧胆,四下逃窜。好几万人马,又被岳飞等杀了个落花流水。所得军械粮草马匹,不计其数。

岳飞准备歇息数日,乘胜北追。忽然闻报张所因受奸臣陷害,业已贬去官职,流放岭南。跟着王彦命人传话,说朝廷有旨,现与金人议和,严令前方将士,不许妄动一兵一卒!众人听了更加愤慨。岳飞恐王彦以后难以相容,又见牛皋性情耿直,本领高强,是个英雄人物。好不容易将他请下山来,必须妥为安置。各路将帅多半惧敌如虎,朝廷信任奸臣,和战不定,北进已不可能,便和众人商议,自成一军,赶往东京去投宗泽。

宗泽先听岳飞贬官归田,正想命人前去寻他,忽见率众来投,喜出望外,因牛皋太行山还有上万的山兵,一呼即来,便命岳飞、牛皋都当了统制。牛皋嫌岳飞兵少,要将太行山众分一半与他带领。

岳飞笑说:“我弟兄有职无官,位卑望浅,带兵一多,容易招忌。一旦军资缺乏,生出变故,反而不妥。若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到处结纳民心,尽量扶持穷苦百姓,地理敌情均易明了,以少胜多并非难事。自来从善政之后为善政难,从暴政之后为善政易。以前官将酒色荒淫,倚势横行,多招民怨。只要我军兵不扰民,能养民力以为国用,所到之处,军民自然成了一体。到了用时,振臂一呼,立时群起争先。民间自有无穷兵力,要在能得民心而已。当朝权奸正在力倡和议,粮草器械常时拖延停发。以后我军往往要由敌人那里夺取军粮,并非一举可得之事。兵少而精,还可相机而动,一战而得数月之粮。兵多势必难顾,血战所得,仅供旬日之需。若有缺乏,其势不能使三军将士得腹从军,空手杀敌。万一士气因此消沉,以致溃散,就不可收拾了。我们先扎根基要紧,以后不添兵便罢,只一添兵,便要能与推心置腹,同共死生,栽培爱护,决不可少。使和植树一样,逐渐本固枝荣,长大起来。我看你暂时也不宜带兵大多呢。”

牛皋闻言,立时醒悟,连说:“岳大哥说得真对。”大家全都尊重岳飞,私下相见,除岳云、张宪外,连年长一点的都称他为岳大哥,无事极少有人离开。又当晚饭之后,众人全都在座,另外还有一些最爱听岳飞说话的军校。

内中一个叫王万的,对于岳飞更是敬爱,在旁笑问道:“岳大哥,近日宗留守到处招收义军,连好些抢掠州县的盗贼也都收抚过来。如今人数有好几十万,内中许多乌合之众,他怎么就不怕难于统带和权奸作梗呢?”

岳飞答道:“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不能一概而论,宗留守元戎老将,众望所归,便当今天子也常时加以礼遇,岂是区区一二权奸所能陷害?目前各地变乱纷起,寇盗纵横,内中虽有许多忠义之士,也有一些凶恶之徒。宗留守明知良莠难分,枭驾并集,但他还是一体全收,并无选择。只要率众来归,便予好好安排,许以报国之任。其用意是忠义之士,既不应使其散在草泽,受敌人迫害;而凶恶之徒,也不应纵其焚掠州县,为害于民间。何况这班恶徒,并非生来就为盗贼,也是饥寒无告,迫而出此,境遇所逼,情有可原。

“当今宗邦多难,二帝蒙尘,除却非人,谁不愤恨!与其留为民患,一个不巧,还要资兵于敌,何如晓以忠义,使执干戈以卫社稷。暂时对他们虽难免还有一些优容,等经过逐渐整军经武之后,定必严订规条,明申赏罚,勤加训练,使成劲旅。目前既可用来抵御金兵,多杀强敌,将来更可用以收复中原,迎还二圣。真乃老成谋国,明智非常。他那招抚安置,均有成算。转运粮械,也有专人。我们在他麾下,虽不敢说言听计从,样样都有方便,前驱杀敌,必胜可期。倘在时机未到以前,先大吾军,虚张声势,他日孤军出战,始基不固,阻碍必多,就难行我等之志了。日前宗留守还和我商议如何裁汰老弱、耕种荒田之计。以他那样威望,对军食尚且为难,要作预防,何况我等!这和我方才所说是两件事,如何混为一谈呢?”王万连忙谢过,众人也都佩服不已。

过了些日,徐庆、汤怀、张显因听刘韬在金营中自杀殉国,设祭痛哭了一场,便带着原来三百健儿,一路突围转战,来投宗泽。众弟兄久别重逢,喜慰之余,谈起各人经过,俱都愤慨不置。太行山两万山兵也恰赶到。宗泽因牛皋也只要选带一千人马,把岳飞招去密谈了一阵。知道大行山众都是训练过的忠义健儿,便听岳飞之劝,分交部下大将刘衍、曲端等带领,并照牛皋所请行事。

建炎二年二月,金人又大举南侵,先将郑州攻破。然后分兵连破襄阳、均、房、唐、汝、陈、蔡、郑州、颖昌等地,并把所有的百姓全数俘虏,押往河北。金主吴乞买的第四子完颜兀术(后改名宗辅)率领数十万金兵,也由郑州进军,已快到达中牟县。赵构害怕金兵渡淮来攻,先期避往扬州。

宗泽手下幕僚见敌势强盛,眼看就要杀到东京,城外又驻扎着许多万忠义民兵,教练的日子尚浅。另外还有许多新招抚来的盗军,其心难测,不敢轻用,开封城内人心惶惶,便问宗泽作何打算。宗泽正和曲端在下棋,笑说:“我已派大将刘衍、宣赞、巩成前往迎敌,以逸待劳,必胜无疑,何必多虑!”等棋下完,才命曲端、吴玠带领牛皋招来的数千名太行山兵绕向敌后,断其归路。

兀术刚到中牟县西的白沙镇,人马未定,刘衍,牛皋突然杀到。兀术颇善用兵,手下又有好些勇将,虽是远来匆匆迎敌,军心并未摇动。双方正恶斗间,曲端、吴玖突由敌后杀来,前后夹攻,竟将金兵杀得大败。

另一支金兵往攻胖城县,又被党成一军截住。岳飞带了原有五百轻骑,和徐庆等带来的三百名精锐,当先破敌,将金兵杀得大败。跟着连战黑龙潭、龙女庙侧官桥,都是大获全胜。除杀死好些敌人兵将之外,还生擒了金兵的李干户、渤海汉儿军等,送往留守司献俘,军威大震。

河东巨寇金刀王善,有盗兵七十万、一万车辆,因金兵势盛,河东、北一带野无人烟,无处求食,意欲进犯东京,声势浩大。宗泽闻报,一面盛整军容,严加戒备,将身后之事托付几个共心腹的部将,意欲亲往说降。曲端和众幕僚力劝不可犯险。

宗泽慷慨说道:“此时最要紧的是保存人力,同击外侮。若与交战,虽可必胜,双方必多伤亡。都是国人,心也难安。本帅年过七旬,拿一条老命去保全许多人的性命,即便盗心难测,为国捐躯,虽死九泉也无遗憾。我已安排后事和破贼之计,王善不听良言,便是自取灭亡,何虑之有?”说完,命将箭书射往贼营,说宗留守要与王头领当面一谈,然后往王善营中驰去。

王善等群贼久知宗泽威名,正准备一场大战,不料竟会单骑来见。这等胆量,已自惊佩。略一商议,便率众迎接进去。宗泽刚一坐定,便当众发话,说:“国家多难,二帝蒙尘,敌人正图吞并中原,非亡我国家不止。稍有血性的人,都和仇敌势不两立。诸位既是英雄,又有这许多的兵力,当此国势日急之秋,正好建功立业,名标青史。如何不向敌人报仇雪耻,却和抗敌的官军作对,使敌人坐收渔人之利,两败俱伤,为亲者所痛,为仇者所快。这岂不和你们河东聚义的本心违背了么?”宗泽词色慷慨,说到国破家亡之痛,声泪俱下。

盗军头目首被感动,王善也被问住,做声不得,因见手下党羽全都愿降,忙说:“老元戎既然要用我等去杀仇敌,敢不遵命!”宗泽只一席话就将七十万盗军收服过来。忙又专备军粮,以忠义号召全军将士,准备渡河,收复中原。全军将士人人感动,争先请命,好些感奋得流下泪来。

宗泽又上奏疏,大意说:“祖宗基业可惜,陛下父母兄弟蒙尘沙漠,日望救兵。西京陵寝为贼所占,今年寒食节,未有祭享之地,而两河、二京、陕石、淮甸百万生灵陷于涂炭,乃欲甫幸湖外,盖好邪之臣,一为贼虏方便之计,二为好邪亲属皆已津置在南故也。今京城已增固,兵械已足备,士气已勇锐。望陛下毋阻万民敌忾之气,而循东晋既覆之辙。”

这类请赵构回京抗敌的奏疏,已连上了二十余次,均被奸相黄潜善、汪伯彦进谗作梗,未加理睬。后因宗泽统兵大多,恐其进取中原,坏了和议,又防压抑太甚,生出变故,便和赵构商议:以粮饷郭中荀为副留守,暗中监视。

宗泽既忧国事,又恨奸臣,气愤成疾,卧床不起。诸将前往探病。宗泽慨然说道:“我因河山破碎,百姓流离,心中悲愤,旧病复发,只要你们能够消灭强敌,收回故土,死而无恨。”诸将慷慨应命。流泪而出。

宗泽长叹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跟着连呼三次“过河”而死,从生病到临终,所说都是鼓励将士,布置军机,没有一句话谈到家事。

全城军民得信,俱都号哭不已。赵构见宗泽已死,乐得作点人情,封赠了一个观文殿学士,并未照他遗表所说去做,随命粮饷杜充继任为东京留守。杜充残酷无谋,治军为人均与宗泽相反,不消多日,闹得志士灰心,英雄气短。宗泽所招抚来的忠义民兵和投降的盗军,纷纷离叛而去。江淮一带又被敌人蹂躏。戎马纵横,人命财产的损失简直不可数计了。

宗泽死后,岳飞哀悼非常。又见杜充不是将才,眼看国难日亟,好生愁虑。杜充平日妒贤嫉能,不能容物,先忌岳飞的威名,后见他的部下才只八百骑兵,又觉金兵人多势盛,这样少的人马,怎会屡建奇功?心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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