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余晖尽沉于夜,昏暗覆盖,梨树的枯枝张牙舞爪,在沈泽川抬起的脸上映出阴影。
“但这世间总要有人做乱臣贼子。我不信命由天定,倘若来日刀架颈侧,别说奚鸿轩,就是李建恒,我也不会刀下留情。奚鸿轩嘴里讲的血脉正统,与我而言无异于痴人梦谈,刀锋过喉谁都要死,嫡出庶出无一例外。”
寒夜凄清,昏鸦几声哀叫,沈泽川回眸看着乔天涯。
“我志不在君子,也不在好人。睚眦必报既成信条,那么恩是恩,过是过。今日之事,我要奚鸿轩拿命来抵。”
风袭残云,刮落了枝头残叶。
***
都察院弹劾来势汹汹,先后将奚鸿轩、潘祥杰、魏怀兴甚至海良宜都参了一遍。岑愈坐镇主笔,几方在朝堂之上打得不可开交。
李建恒才醒,这几日话不多,坐在明理堂听政时都是由着他们争执。
海良宜在疫病前就身体抱恙,近来看着消瘦,始终没有休息的时候,此刻听着工部与户部再度起了争执,不由重咳几声。
李建恒赶忙说:“阁老不必起身,有话坐着说吧。”
海良宜行礼,用帕子掩着口,缓和些后才说:“昨日内阁已将此次赏罚条目递呈御案,皇上看过后,若觉得有不妥之处,可以驳回,由内阁重议。”
李建恒心不在焉,海良宜本以为他会支支吾吾,岂料他顿了少顷,说:“朕已看过,有些地方确实不明白,还请阁老解惑。”
此言一出,满堂错愕。
李建恒打开折子,说:“禁军疏通官沟有功,萧驰野已经是二品禁军总督,仅仅赏些银两金玉不足为意,太少了。”
海良宜答道:“枫山校场今年扩建,银两由户部统筹,已经算是免了他今年的最大开支。臣以为赏不可过,足够了。”
李建恒说:“但是药材调配、隔绝病患,疏通官沟无一小事,他都办得很好。”
海良宜思忖着,说:“功劳不假,可这些事情并非禁军凭靠一己之力就能办成的,若是恩宠太过——”
“朕想进他的爵位。”李建恒合上折子,看着海良宜,“他乃离北王嫡次子,若是上阵杀敌,这会儿也该有爵位在身。”
海良宜没有立即应答。
李建恒说:“朕这几日缠绵病榻,想的就是这些事情,朕想封萧驰野为‘定都侯’,阁老意下如何?”
海良宜说:“不可,皇上,非军功不得封爵。萧驰野此次虽然有功,但远远不到能够封爵的地步。启东边郡陆氏战功累累,如今也仅仅给老将陆平烟封了个边沙伯。萧驰野一没有定疆,二没有驱敌,唐突封侯,只怕难以服众。”
“他本就在南林猎场时护驾有功,此次又临危不惧。疫病没有蔓延起来是好事,此事关乎阒都安稳,难道还不算功绩吗?边沙伯陆平烟屡次私调边郡守备军,他没有进爵,只是功过相抵而已。”李建恒说着红了眼,掩面哽咽,“莫非朕的性命也也不值一提?封他为侯意在褒奖,又没有扩增禁军人数,也没有开设私权,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这也不成?”
魏怀古原本要弹劾萧驰野私调药材的事情,但如今看着风向不成,便改口说:“皇上所想也是情理,萧驰野当机立断、临危不惧是该褒奖,但阁老所言不差,依臣之见,不如先封萧驰野为‘定都伯’以示尊荣。”
“不成,”海良宜寸步不让,“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皇上,今日若封了萧驰野,他日寒的便是边陲老将的心,非军功不能封爵乃是朝中定理。”
李建恒说:“那便先封了陆平烟,进他为侯,再封萧驰野为伯,这样一来,阁老还不同意吗?”
他说封就封,犹如儿戏。
海良宜咳嗽剧烈,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潘祥杰抢了先。潘祥杰慌不迭地说:“臣以为是好事,此乃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封,是殊荣。阁老,凡事不可墨守成规,如今他确实有功,破例一回又能如何?”
孔湫见世家异口同声地撺掇李建恒,不禁拜下去,说:“臣以为阁老说得不错,皇上,陆平烟为边郡防守鞠躬尽瘁,即便要封,也不该这样草率——”
“草率?朕再三询问诸位的意见,你还要说朕草率!”李建恒甩袖起身,指着孔湫说,“朕见你在朝堂之上皆以阁老唯命是从,君臣君臣,到底谁是你的君,你是谁的臣?!”
诸臣皆跪,齐声说:“皇上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