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的东西?”琴惊讶地问道,又抬起眼睛看她的表哥。
“勇气,安慰,这些都是你给我的,”觉民仍然赞美地说。“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象三弟那样离开省城了。我早就忍不下去了。没有你,你想我在这个公馆里头怎么能够住得下去?我晓得有好多人都讨厌我,都恨我,我也恨他们!……”他的声音渐渐地高起来,烦躁和愤怒象音乐中的失调突然响了两三下,使得琴又带点惊讶地看他。
“二表哥,我们今天不要提起‘恨’字,不要提起那些事情,”琴关心地打断了他的话。“爱比恨更有力量。”她充满着纯洁的爱对他笑了笑。“今天的我,还是你造成的。没有你,我也许会象四表妹那样,我也许会象别的小姐那样;没有你,我也不会跟存仁、惠如他们认识,我也不会参加我们的工作……”
琴还要一一地列举。但是觉民突然轻轻地笑起来,打岔地说:“你好像是来替我表功似的。”他的嘴离她的脸本来很近,这时他便鼓起勇气把嘴放在她的柔嫩的脸颊(右边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虽然他的吻只是印在她的颊上,她也感到一阵从来未有过的激动,这里面自然还含了一点害羞的感情。她的心跳得更急,她的脸颊发烧。她并没有(而且也不曾想过)做出拒绝的举动。不过她说不出一句话,默默地望着水面。但是她的眼里只有一张被热爱鼓舞着的脸。一个黑影从湖边窜出来,掠过水面带着响声飞往水阁前荷叶丛中去了。那张脸消散了,然后又聚拢来。
“琴妹,你不会跟我生气?”觉民看见琴不作声,还害怕她会恼他,便压抑下激情,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
琴慢慢地掉过脸来看他。她的大眼睛里燃烧着爱情。是那么柔和的、透明的眼光,在这阴暗亭子里,在清辉笼罩的窗前,她的眼光比在任何时候都显得明亮,它们传达给他一种近于忘我的喜悦。她的带着感情的声音温柔地回答他:“我怎么会跟你生气?我不是早已把我的心给了你?”她的脸跟他的离得很近,她的带一点香味的气息轻轻地飘上他的鼻端。这半明半暗的环境、画里面一样的景物和静寂中而带有轻微的声音的四周,慢慢地织就了一个梦的、感情的网,把这两个年轻人罩在里面。年轻的心容易做感情的俘虏。然而甚至在这种时候他们的感情也是纯洁的,他们所了解的爱也只是把两颗心合成一颗,为着一个理想的大目标尽力。不过那个大目标更被他们美化了,成了更梦幻、更朦胧的东西。而他们更清晰地感到的,却是两颗心互相吸引,挨近,接触,溶化。这把他们带到了一种忘我的境地。
“那么你不怪我Kiss你?”觉民压住心中的狂喜问道。
“我相信你的爱。我相信你的一切。你使我觉得骄傲。我觉得在我们这一辈人中间我最幸福。我除了同你在一起跟着你做那些工作以外,我还能够有什么希望?”她被感情鼓舞着,她被这个带着梦幻色彩的环境鼓舞着,她毫无隐藏地
对他打开了她的深心。自然两年来这并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一次给觉民的快乐更大,他觉得她的声音象音乐一般地美丽。他凝神地听着。她微微一笑,又说:“我从没有想到爱情是这样的,爱情会使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多。我真该感激你。”
“你感谢我?”觉民满意地抗议道,他的脸上铺着一层幸福的微笑。“我倒该感谢你。你使我改变了许多。没有你的爱情,我的勇气又从什么地方来?你就是我的一切。我有你在我面前,我觉得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幸福。”他说话时慢慢地举起两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他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笑容吸引着他的心。他把脸略略地俯下去(他比她高),他的嘴突然压下去,挨着她的嘴唇。他们接了一个吻。她的嘴闭着,她连忙往后退一步。接着她惊醒似地说:“二表哥,你不要这样,会有人来看见的。”
觉民吃了一惊,他的两只手落下来。他诧异地看琴,不了解她的心思。
琴也在看他,她的右手轻轻地按着嘴唇,她还带一点激动地说:“我并没有怪你。不过在这儿给别人看见,岂不叫我有嘴分不清?”
觉民羞惭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琴的脸上又浮出了微笑。她又挨近他,柔声责备地说:“你做事素来周密。怎么今天又不小心了?”
“并没有人看见,”觉民辩解地说了一句,他的心也安静下来。他现在明白她的心思了。
“但是它看见的,”琴抿嘴笑道,她指着地上的月光,那是穿过另一面的关着的窗户射进来的。觉民笑出声来。他正要说话,却被琴抢先说了。琴拉起他的一只手小声说:“我们出去罢,等一会儿真的被人看见,那才不好!”
觉民同意琴的话,他们把先前打开的窗户关好,便手拉手地走了出来。
“二表哥,你现在心里头怎样?琴含笑地问觉民,柔情地望着他。
“我觉得畅快多了,”觉民满意地答道。
“那么,你还是到社里去一趟罢。你不是说过还有一二十页小册子校样该你看吗?”琴温柔地提醒觉民道。这时她忽然看见梅林中间有一团红光向着这面移动。她便指着红光说:“你看,果然有人来了,我想一定是三表妹来找我们。”
红光出了梅林,来到湖滨。于是他们看见了三个黑影子。他们看不见面颜。不过可以猜到淑华在这三个人中间。觉民并不讨厌她来打岔他们,反而高兴地说:“果然是三妹,她的胆子倒不小。我们去接她。”他们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来的人也看见他们了。淑华的声音响起来:“琴姐!二哥!我们来找你们。”
琴和觉民齐声答应着。来的三个人中间除了淑华外,还有淑贞和翠环。翠环手里打着一个椭圆形的红纸灯笼。他们在桥头跟这三个人见面了。
淑贞连忙抓住琴的一只手,抱怨地说:“琴姐,你到花园里头来,也不喊我一声。”她亲切地偎在琴的身边。
“我同二表哥随便走来的,你那个时候正在吃饭,”琴含笑答道。她又关心地问:“四表妹,你今天吃了几碗饭?吃得好不好?”
“我只吃了半碗饭,就不想吃了,”淑贞低声答道。
“你吃得这样少?”琴惊讶地问道。
“我近来都只吃半碗饭,吃多了心里就不好受,”淑贞答道。
“四妹,你心里要放开一点。五婶骂你也好,她跟五爸吵架,跟喜姑娘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