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住阿若的肩膀,起身笑道:“我当什么事情,原来是这个。公主年幼,不愿闷在客馆,所以才会跑出去玩儿。洛阳城那么大,跑着跑着她就迷路了吧。”我回头对惠童说:“你们也不用惊动了旁人,你去赵显将军那里,将公主的形貌说说,再到洛阳尹处去报备一趟。让他们着人留意她就是。”
惠童眼睛一闪。我轻点头叹息:妙瑾这丫头,久居深宫,不懂事理,好比是兰花草一般,就算逃走,在偌大的陌生北地,她能逃到哪里去?不过,嘴巴不饶人的,心地未必坏。太子出逃,只带上她这个妹妹。妙瑾纵然不告而别,也不见得真能抛下她的哥哥。
我加快步子,朝外殿走,吩咐阿若等备轿。
“皇后,是去谢公子那里,还是去客馆?”
“……谢如雅是臣子,炎琮是客人。我自然先去看琮哥哥。”
琮果然急得六神无主,抓了我的手,他的手太凉了,我不禁眯起眼睛:“琮哥哥?妙瑾不会有事的。你且等等。”
“等等,等什么?妙瑾一定是怪我来了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我只能在这里,光华妹妹,替我找她。她没有吃过苦,她……我不该带着她来长安。”
我“嘘”了一声,扫过庭院里侍者们的影子,字字有力:“琮哥哥小心外头的人。你为何来长安?因为你收到信,以为我让你来的?那不是我写的。可你来了,我会尽力保护你。你安心下来,莫让我为难。”我任由他捏着我的手,他的手指虚脱无力,目光游弋在远处。
“不是你的信……不是你的信……光华妹妹……”他瞪了半天眼睛,突然自嘲一笑,惨淡的眉眼,透出一点光亮:“光华,我如今,骑虎难下了。”
不错,他是骑虎难下。再愚蠢的人,于绝境中总有一些急智,何况琮并不是特别愚蠢。他毕竟曾是一国太子,受过宿儒们的悉心教育。
把琮推向我朝,一来可以让他永远失去太子位,二来可以对我施加压力。还有什么目的?我暂时不得而知。我听着画眉鸟不合时宜的鸣叫:“琮哥哥,南朝有了云夫人,似乎一切都不同了。云夫人她想要自己的皇子即位?”
琮的笑声,犹如抽泣,他侉下脸,愣愣的坐着:“也许吧。我过去一直以为阿云不得已,现在才明白,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我,父亲,母亲,妹妹,阿云算计我家每个人。那个孩子……光华,你知道么?那个孩子……”他环顾四周,用耳语般的声音说:“他是我的儿子。”
我倒是有过那个揣测,但听他亲口述说,我不免又是一寒。是的,吴夫人长年对宫内妃嫔下毒,所以叔父周围,再无其它的婴儿,而云夫人入宫即孕,幸运的背后,就是不堪。
我喃喃道:“是你的儿子,所以你才对她不设防。但她为了儿子,却要杀父亲。”
全都是为了权力。权力,要是离得远了,也就是轻飘二字。若是离得太近,诸如皇帝在身边,谁都会有更多的奢望。若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人就可以变得残酷,如鬼,如兽。
我猛地抽回手,愕然的审视自己的空手,要是让我完全握住权力,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琮似乎没有里了解我的心情,他告诉我:“光华,上次你托我照管你母亲的坟墓,这次我去国匆忙,但我还是带了一点东西给你。”
我接过,荷包里是一点点发白的泥土,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是母亲坟上的?”
他答应。我用手指搓了点土,那南国的土滑腻,在指甲上发着柔和的光辉。我离开父母太久了……最初的时候,当我知道玉玺的秘密,天寰答应我,若他有了天下,则让我的父母合葬。母亲等了我多久?我并不希望南朝灭亡,可那个许诺,叔父的自尝苦果,恐怕又是我暗暗企望的。我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笑容,琮的咳嗽,让我突然不自在。我注视着叔父这位落魄的儿子,五味杂陈。
琮又是一阵咳嗽,侍者送上一大盘鸭梨,琮扫了扫,摆摆手。
侍者对我道:“皇后,太子他不吃一点东西……这梨乃是皇上御赐,专为了太子的病。”
我笑了笑,让他退下,削了一个梨子,让给琮吃:“琮哥哥,别担心。要是来了就让你死,北朝颜面何在?先吃些果子润肺,以后我让宫人给你每日送餐吧。”
侍者的脑袋在窗沿一闪。我冷笑,监视琮还是监视我?我们南朝再不济。我也不能让他们当着我的面,欺负和我同一血缘的人。
安抚了琮,便是要见如雅在。昨夜过后,我突然觉得如雅并非我所认识的如雅。昨夜玉玺的秘密,分明就在我眼前,他嘴边。我不知道如雅怎么想的,但我想天寰一定是故意不追问。他说玉玺诏书不过是“一片纸,一块石头”,但对我,那是父皇对一个帝国的寄托。
他当初想要娶我,同这一片纸,一块石头,肯定有关系。当时他一定不认为只是一片纸,一块石头。
如雅昏沉沉的躺在帐子里,上官靠在榻上,手里持有一个小小的图卷。
“他吃了药,就睡熟了,不到天黑,不会醒来。”上官对我说,他扫了我一眼:“太子琮到来,你也分心了。”
我托着手肘:“公主失踪了,琮心绪不宁。上官,”我迟疑了片刻:“你认为天寰为何接收琮?”
上官眉毛一挑,将唇闭紧了。他将图卷给我,替如雅拉好被角:“琮来了北朝,意味着南朝皇族就彻底分裂了。人们总是将希望放在年轻人的身上,他们不喜欢太年老的,也不喜欢太年幼的君王。你,琮,小公主,等于是整个南朝皇族的中坚。而南朝,只有你的叔父,高丽女子云夫人,还有蒙昧无知的婴儿。即使这一战,北朝不占优,但此后南朝人心必然更为散乱。一散而不可收拾,就是九州合一的时机。云夫人纵然翻云覆雨,但她的根不在南朝,现下的行为,未免急功近利。而萧植骁勇,梅树生智慧,也只是南朝表面上的长城罢了。除非得到君王全部的信任,不然,要毁溃那座长城,也只要攻其一点。”
“那么说天寰是借了东风,顺水推舟?”我低头看图卷:“这不是敦煌星图的残卷么?”
敦煌星图,预示了什么?打仗会用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