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有一定的界限,有的人情茶淡饭,吃得蛮好,有的没有肉吃不下饭。你说,怎么来分?』
『当然这里的伸缩性,也蛮大的。』
螺蛳太太沉吟不语。她原来总以为只是胡雪岩的事业要交出去,私财除了金块、金条、金叶子以及现银以外,其他都能不动。照现在看,跟抄家也差不多了。
一想到『抄家』,心里发酸,不过她也是刚强明达一路人,仍能强忍住眼泪想正经。只是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因为细软摆饰、动用家具、一切日常什物,诚如胡雪岩所说的伸缩性很大,似乎每一样东西都必须评估一番,才能区分。
『这样一片家业,哪里是即时之刻,开得出帐目来的?』螺蛳太太说∶『我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同刘抚台声明,私财的帐目太琐碎,一时没法子开得周全,一个是只开大数,自己估个价,譬如说红木家具几堂,大毛皮统子多少件,每一项下面估个总数。』
『我看照第二个办法比较好。』
『不过,估价也很难,譬如说我们的住身房子,你倒估估看。』
『这只有把造价开上去。数目也好看些。』
为了求帐面好看,不但房子照造价开,其他一切亦都照买进的价钱开列。
第二天又忙了大半天,诸事齐备,胡雪岩去看德馨,约期晋见巡抚刘秉璋。
『最好是在今天晚上。』他说,『这不是啥有面子的事,最好少见人,而且,晚上可以穿便衣。』
『我看不必,这是很光明磊落的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而且,刘中丞是翰袜出身,很讲究这些过节,晚上谈这件事,倒仿佛私相授受似的,他一定不愿意。准定明天上午上院吧。』
『是。好!』胡雪岩只得答应。
『穿便衣也不必。倒象有了什么罪过,青衣小帽负罪辕门似的。不过,雪岩,你的服饰也不必太华丽。』
这是暗示,红顶花翎都不必戴。胡雪岩当然会意,第二天循规蹈矩,只按道员三品眼色穿戴整齐,带着从人上轿到佑圣观巷巡抚衙门。
其时德馨已先派了人在接应,手本一递进去,刘秉璋即时在西花厅延见,胡雪岩照官场规矩行了礼,刘秉璋很客气地请他『升炕』,平时他来看刘秉漳,本是在炕床上并坐的,但这天却再三谦辞,因为回头德馨要来,如果他
升了炕,德馨只能坐在东面椅子上,未免委屈,所以他只坐在西面椅子上,留着上首的位子给德馨。
此时此地,当然不必寒暄,胡雪岩开门见山他说∶『职道没有想到今天。
公私债务,无从料理,要请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刘秉璋说∶『如今时局艰难,一切总以维持市面,安定人心为主。在这个宗旨之下,如果有可为雪翁略效绵薄之处,亦是我分内之事。』
谈到这里,花厅外面有人高唱∶『德大人到。』
于是刘秉璋站了起来,而胡雪岩则到门口相迎。听差打开门帘,德馨人内,先向刘秉璋行了礼,然后转身道∶『雪翁,你请这面坐!』说着,他占了胡雪岩原来的位置,将上首留给胡雪岩。
『不,不!晓翁请上坐。』
两人辞让了好一会,刘秉璋忍不住发话∶『细节上不必争了。雪翁就坐在这面,说话比较方便。』
听得这话,胡雪岩方始在靠迎刘秉璋的东首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对面的德馨问道∶『我帐国已经带来了,是否现在就呈上刘大人?』
『是,是,我看现在就上呈吧!』
胡雪岩便起身将置在一旁的一厚叠帐簿,双手捧起,送上炕床,德馨也站起来帮着点交。帐傅一共六本,第一本是阜康钱庄连各地分号的总帐,第二本是二十九家当铺的档手及架本数目清帐,第三本是所有田地一万一千亩,座落的地点及田地等则的细帐,第四本是丝茧存货数量地点的清册,第四本是杂项财产,包括胡庆余堂药店在内的目录,第五本是私人财产清单,第六本便是存户名册。但各钱庄所开出的银票,列在第一本之内。
刘秉璋只略翻一翻,便即搁下,等胡雪岩与德馨归座以后,他才问道∶『雪翁这六本帐的收支总数如何?』
『照帐面上来说,收支相抵,绰绰有余,不过欠人是实数,人欠就很难说了。』
『所谓「人欠」;包括货色在内。』德馨补充着说∶『雪翁的丝茧,因为跟洋人斗法的缘故,将来只怕必须出之以「拍卖,一途,能收回多少成本就很难说了。』
『何谓「拍卖」?』
『这是外国人的规矩。』胡雪岩说∶『有意者彼此竞价。由底价叫起,只要有两个人出价,就一路往上叫,叫到没有人竟价,主持人拍一拍「惊堂木,,就算敲定了。』
『这样说,洋人可以勾通好,故意不竞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