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嫁入李家,清竹、清菊便服侍我,我与她们虽名为主从,但实则情同姐妹。这近五年来,李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少爷从来没进过我那东院的门,即便是成亲之日,我也是顶着盖头自己在床边坐了一整夜|Qī…shu…ωang|。而自从将林姨奶奶接入家中之后,他更是对我不理不问,即便在园中偶遇也如同躲瘟神一般。”我笑笑,从没想到,清菊对我讲述的这些过往经历竟有如此用处。
众人都不说话,我又笑道:“虽衣食无虞、所用器物上少爷也都尽心安排了,但这夫妻做到此处,恐怕天下也再少有第二个例子了。我虽不在意,可毕竟全家上下背地里都对我指指点点,清竹她们看不下去也是常情。近来林姨奶奶借着怀孕更是日日耍那小性儿,连少爷为了家中事项与我多说一句话,她都要吃上半天飞醋,更不必提有意差遣下人胡闹让我为难的事情了。我去省亲期间染了心病,几乎死在娘家,可少爷竟毫不在意,为了林姨奶奶一个不痛不痒的毛病就急急赶了回来。此事清竹她们更是为我抱不平。因此难免想要用那些所谓的邪门歪道手段来治一治林姨奶奶。”
我病时,李暮阳也曾日夜守在病床前照料,可此时想来,过往一切只余心酸。现在他既做出这等事情,也就别怪我把那些微薄的好处都抛到脑后了。
老太太不转眼地看着我,待我说完那一大段话,叹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但咱们这样人家又如何能容了那由着性子使那巫蛊之术的人。”
我勾起嘴角,漠然笑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也不求免了清竹她们的责罚。只不过,请老太太念在她们这些年在李家有许多辛苦功劳,而此时虽为恶事,但终究是为我鸣不平,也并非心地歹毒之人的份上,就别大肆声张,给些银两、遣她们出去自谋个营生罢了。我也算不辜负了她们一片诚意待我了。”
老太太环视了屋中众人,终于还是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就念在这两个丫头这些年办事妥帖、从没出过差错的份上,就按红叶丫头说的办吧。今天的事情,谁也别到处乱说去,等会从库里拿二十两银子给她们,下午就打发她们出去吧。”
我行了礼,谢过老太太,吩咐清竹她们先回东院去等着。
看她们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我又对老太太说道:“今天既已出了这样的事情,下人们怕是不会再服我了。而我也恰是宿疾未愈,实在没有心力再主掌家务,还请老太太体谅。”
“不可!”老太太尚未开口,李暮阳倒先来反驳了。
我回头冲他轻轻嗤笑:“你也配拦我?”
不去理睬他眼中掠过的种种复杂情绪,我自向老太太告了辞,转身离开。
过去毕恭毕敬赔笑讨好,不过是为了在此处立足。现在我却已不在乎了,若是给我一纸休书,让我去与清竹她们一同出去才好呢。管他李家什么官非劫难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我出了院子,远远地,医馆的陈大夫裹紧了衣襟疾步走过来,大概是给林彤诊脉来的。见了我,他低头行了礼。我只当没见到,径直走过去。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我唤住他,问道:“她病情如何?”
陈大夫站定了脚步,躬身答道:“林姨奶奶当下病情倒是稳住了,不过毕竟身体不好,又有了这次的病根,以后怕是得多加数倍小心,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孩子很可能难以保住。”
我挑眼一笑,答道:“知道了,那就劳烦陈大夫好好诊治了。”说罢,继续走我的路,并不再搭理他。
四十三 分别
我到家时,清竹她们刚收好了寥寥几件行李,在房中等着我。
好容易撑到屋子里,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一分都不剩了,整个人几乎瘫在椅上。
“少奶奶……”清竹哽咽着唤了我一声。
霎时,我眼眶一热,眼泪几乎又要淌出来。我赶紧仰了头,深深地呼吸几次,尽量调整心绪。
“现在没有外人,你们告诉我,这事情真是你们做的么?”虽然方才听得真切,但我依旧无法相信稳重知礼的清竹和性情直爽的清菊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们对不住您,白费了您往日待我们的一片心意。”清菊红着眼圈答道,跪下将头伏在了我膝上,闷闷的抽泣声一下下刺激着我的耳膜。
我呆呆地看着窗口悬着的一串风铃,各色的小巧琉璃珠子在微风拂动下相互撞击着。那是几个月前我托清竹做来挂上的,现在看来,唯觉胸口窒闷。
“清竹,你把那个摘了,带走吧。”我闭了眼。再睁眼时强作镇定地指了指风铃的位置。
“少奶奶,那好歹是我们一份心意,请您留着吧。”清竹声音未有多大改变,但眼泪已经静静流下来。
我冷笑:“我要那个做什么,你们全都拿走,我什么都不想看到。”每次看到这些东西,无非是提醒我,我有多自以为是,实际上又是多无能,连最亲近的人都没办法保护。既如此,何必还要天天把它挂在眼前呢。
清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半天方颤声问道:“少奶奶可是在怨我们擅自行事……”
我看她这样,实在不忍,低叹了一声:“我如何会怪你们,只不过,既然从此难以再见,不如不要那些东西看了伤怀。要断就断得干脆利索,以后大家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罢了。”或许我这人命中注定亲友之缘淡薄,早不该奢望什么平凡家庭中的言笑温暖之意。
“可是,如果……”清菊从我膝上抬了头,欲言又止。
我拿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苦笑道:“别再说了,该走了。”
轻轻推开她,我起身开了妆奁,最底层的抽屉里放着我攒下的私房钱,大约有三十两。我全都取出来,用随身的荷包装好,递到清竹手上。
“少奶奶,这……我们……”
“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我没什么可以补偿的,只能把这点银两给你们,希望以后能用得上吧。”见她们还是一味推辞,只好又说,“我本来打算要亲自给你们各自找个如意郎君,现在看来是不能了,只得把这些银子给你们,加上等会老太太给的那二十两,也勉强够当作日后的嫁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