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子被雨洗过般清澈,湿润。他自嘲般的开朗一笑:“弹一次够了,我又不是少年郎。”
我垂下头。他摸摸我的头发:“好了,别想了。星图,西北,某夫人,都算什么呢?现在你的孩子,才是最大的国政。”
………
天寰对朝野内外公布我有孕的消息那天,也是平城得到的那颗佛牙现世的日子。
我忍着身子日渐沉重的痛苦,跟着御车再次到长安兰若寺,奉献圣物。万人空巷,倾城而出。所到之处,我都让侍女们遍洒钱币,绸缎。北朝人再也不像从前那个秋天里一般,让我觉得陌生而惶恐。每张兴奋的欢笑的脸,都像是我的兄弟姐妹。
中山王在南北边境的战争,似乎从未发生,人们只是起劲的向我表示着欣喜。朝廷似乎有意的忽视南北边境的烽火……天寰说,不要胜,是要败?
经历地动过,又怀有身孕后,我发现,其实每个人作为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好像是天神种植的一棵大树,当花瓣结成,有的飘落在织锦香褥上,有的被风吹到泥土沙尘里,当回到生命的树上,我们并无高低贵贱,只是生命的花朵。
杨夫人没有回宫,但六王接受命令,即将启程。腋庭的遣散,是大张旗鼓的行动。那些没有亲人投靠的妃子,一律被皇帝送往京郊的长乐宫。据说,那里的气候更为宜人。而大批的宦官,因为主人的离开,变成多余的人,他们而被送到遥远的皇陵。对于一部分人,皇后皇帝是好意,但对于那些倚赖宫廷终身的人们,这样的遣送激起了不小的怨气。坊间有的传说:将我描绘成“一心专宠”的女人,滑稽可笑,连那些后宫人老珠黄的女人都是我妒嫉怀疑的对象。但我怀孕了,这种暗箭,已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宫的可怕,并不是北朝,而是我在南朝就体会的。那里许多人,只是一种复杂思维的动物。
伤害践踏别人的尊严,荣耀,给自己带来扭曲的快乐,胜利。
天寰的身体映着巍峨的塔影,深秋时节,兰若寺桂花,还是带着似曾相识的芳香,只是大雁们早就南飞,再也没有曾经箭头般神秘的图形了。我闭上眼睛,还是能想起桂树下的舞蹈,天寰朗朗对王公贵族道:“皇后有孕,为南北朝之未有盛事。朕每时每刻都会在宫中。假如有人要诅咒,有人要阴谋,那么早些告诉朕,不然,一旦事发,就不是全家去死那么简单愉快的结果。佛牙恰好此时出现,皇后也会受天庇佑。要与朕,与天斗争,并非易事。如果有人确信自己能胜,那么朕告诉你:实际上不必危害皇后,你已直接可取下全个帝国和天下。”
没有人敢于回答他,我身体一阵颤抖,当晚上,我的身体里流出一点点血来。我紧张的快要哭出来,但天寰眉头都不皱,至少在我面前,他是如此。
子翼先生被天寰挽留在宫中,他给我诊脉后,在帘外与天寰对语多时,我抓紧了衣服,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不一会儿,天寰进来,他严肃的问我:“夏初,你愿意要这个孩子,对不对?”
我点点头,那是当然。他默默熄了其余的灯,那盏卧婴等的婴儿头颅被豆大火苗放大了,斗大的,非但不可爱,还有点可怕。我汗湿衣背,他握着我的手,我吐了口气:“我会保不住孩子吗?”
天寰摇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手心是温热的:“以你的身体,如果这次流产,可能对你更好些。但你今后也可能不会怀孕了。如果不想滑胎,你明日起就要服一段时间药。吃与不吃,我不能替你决定。你是我的皇后,与我同体,并非别人,我难以决断,也不会决断。”
我想要孩子,但是我也想活的很长很健康,我心里想着,迷迷糊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真是如此?子翼先生的药,对我能有多大的伤害呢?天寰完全可以不告诉我的。但他没有。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感到他的手逐渐变得冰冷。远处,响起笛子声来。
我叫他:“天寰?”
“还没有睡?”天寰回神,他的嗓音非常非常轻柔。
我枕着手,闭着眼睛:“我马上要睡了。方才想起我六岁的时候的事情,你要听吗?”
“你六岁的时候,肯定很乖很漂亮。若我认识你,也要抢来亲自抚养,等你长大了,做我的皇后。”天寰飞快的收敛了情绪,开玩笑说。
“我六岁的时候性子坏极了。遇上那时候的你,一定会挨你打。”我笑了:“那时,我得了热病,耳朵里出浓,奄奄一息,我父皇也跟你方才一般,熄灭灯,坐在床沿拉着我的手。我记得我说:父皇,这样疼法孩儿宁愿死掉。父皇的手,从热变得冰凉,但是他始终没有说话。方才我才明白:父皇要我自己做决定。但父皇肯定是舍不得我的,就像你一样。我高兴,你终于不会忘记我了吧?”
天寰深呼吸了几次,他松开了我的手:“你若死了,我一定要忘记你。所以请你活着吧。”
他掀开帘幕,月光下的丝绸,随风舞动,他融化在金黄一片里,只有清凉的声音传来:“我看不用吃药,顺其自然最好。不是我们的,总不是我们的。”
他的脚步沉重,我还是没有睡着,那晚我望着帘幕外微弱的光芒,天寰批阅奏折的身影是那么寂寞。与平日不同,他经常停下来,一次一次的停顿,一次要比一次长。
我下了决心。但我不要别人来担心,特别是日理万机的皇帝,因为我是他选择的皇后。
………
第七天的上午,天寰上朝迟迟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