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杨震的意识回到了身体之内,眼皮在抽动了几下后,终于听从指挥地能够睁开。入眼所见的,是一个灰黄色的帐篷顶,而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同样颜色的,残旧的羊皮褥子上。
“呃……”在张嘴要说什么时,杨震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都发不出太多声音来,同时随着意识完全恢复,身上的痛觉也随之一同袭了上来,让他的眉头忍不住就是一皱,到嘴边的声音只变成了一声呻…吟。
“大人,你终于醒了。”一张关切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了杨震跟前,却是脸色苍白异常的胡戈。虽然对于杨震能够终于醒来,他很是高兴,但眉宇间却还是纠结了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赶紧将一只粗陶碗端到了杨震面前,将里面的水喂进了杨震口中。在清凉的水进入嘴里,并顺着咽喉流下去后,杨震那干涩得都快冒火的嗓子才舒服了许多,这才吃力地道:“胡戈,我们这是在哪儿?”
“大人,你忘了吗?我们是在一个蒙人部族的帐篷中啊……”
经胡戈这么一说,杨震的记忆才慢慢恢复过来,想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在确保了钟裕他们能够安然回去,并将鞑子尽可能地调离白登山那边后,杨震他们就被精于骑术的鞑子骑兵给追上,并被他们迅速包围了起来。
如此情况,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所以人的想法也和杨震一样,于是即便在兵力上吃了亏,明军还是无所畏惧着朝着敌人反冲了过去。
虽然他们的志气值得称赞,但真交手之后,双方的实力对比却依然无可回避。在几冲对冲之后,明军便损伤过半,而鞑子那边却只付出极小的代价。似乎是认准了这支明军难以对自己构成威胁,脑毛大在下一次攻击时就决定一口吃掉他们。
于是,之前那种两军对冲,一冲即过的场面就变成了混战,双方死咬着牙关,以全无章法的打法展开了殊死搏杀。
在来到这个时代后,杨震一直以为自己那一身过人的武艺能在任何时候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之前所遇到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一观点,无论是对上倭人,还是其他敌人,他都能以一己之力底定胜局。直到这一次,在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无知。
两军交战,不是一两个高手就能改变整个战局。你或许可以以一敌十,甚至是二十三十,但当你面对五十个,一百个不断攻杀过来,从各个方向杀向你的敌人时,你就会明白自己所掌握的武艺在这种场面里压根起不了太大作用。
所以很快地,杨震就被不断上来的敌人所伤,而身旁的同袍则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他甚至还看到了刘黑子和吕四明两个兄弟被倭人看膛破肚和乱刀分尸的场景。
这让他战意如狂,只想着杀死眼前的敌人为自己的兄弟报仇。直到几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千户,咱们不能再这么拼了,必须突围出去,那还有一线生机。”
“千户,我们战死在此没什么,你可不能也白白死在这儿,不然还有什么人肯为我们这些牺牲的兄弟雪恨呢?”
“大人,向鹰的命是你的,你就是想让我陪你战死在这儿也没什么,但我觉着保住性命卷土再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莫冲、向鹰等人的劝说下,杨震终于改变了继续与敌人以命相搏的念头,趁着敌人的新一轮攻击开始之前,率军再次突围。而这一回,为了突围,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更大,又有百多名兄弟被鞑子所杀,只有寥寥数人,跟随着杨震杀出重围,朝着西北方跑去。
而鞑子显然不肯放过这些和自己纠缠了大半日的对手,依然死死咬着他们不放,直到莫冲、黄浜等人再度回身杀去,以自己的牺牲来阻挡敌人的追击,才为杨震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最终,只有杨震、向鹰、胡戈、格勒黑和夏凯五人得以真正摆脱鞑子的追击,其他人则是生死不知。而杨震是这几人里伤得最重的,因为他武艺最高,又穿着最特别的官服,鞑子自然紧咬着他不放。当他昏倒从马上摔下来之前,看到的是一片连绵的帐篷……
之前的一切迅速从杨震的脑海里闪过,他的心不觉又一次揪紧起来,也不知那些为了帮自己脱身而拼死在后面阻挡敌人的兄弟是个什么结局。没想到,自己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次失败就是那么的凄惨,几乎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其他几个兄弟怎么样了?你的伤……”杨震突然想起向鹰他们几个,赶紧问道,又看向了身旁的胡戈也关切地问道。只是话刚出口,脸色就是一变,他赫然发现胡戈的右边臂膀已不见了。
胡戈苦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随即道:“比起刘黑子他们来,我已是幸运的了。一条手臂换一命,我觉得很值。其他几人也受了伤,不过并无生命危险,现在正在旁边的帐篷里养伤呢。”在连场战斗中,他也咬牙战到了最后,伤残自然难免。
听他这么一说,杨震才稍稍安心了些,这才关心起自己的处境来:“这是什么部族?是鞑子的部族吗?他们不会对咱们下手吧?还有,我昏迷多久了?”
见杨震一口气问了这许多,胡戈便又是一声苦笑,随即道:“大人只管放心,这盖乞部与之前袭击我们的鞑子并非一部,不会对咱们不利的。您已昏睡了三天,要不是您自己醒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吗?这都三日了?”杨震只道自己才昏迷半天而已呢:“也不知道钟大人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安然回到的大同,刘应箕他们又会做些什么呢?”
第三百六十四章 庞然大物
大同城中。
钟裕一脸纠结地坐在椅子上,不过这一回却并没有如以往般坐在上座,那个位置上现在却坐了一个六旬左右,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者。此老虽然头发已尽数花白,但却红光满面,完全看不出一丝苍老的模样来,更且气度不凡,让人望而不敢放肆。
不过知道钟裕身份的人若见此情形依然会产生疑惑,即便此老如此气派,但敢于坐得比钦差大人更高那也是相当僭越的事情,他哪来的这个胆子?
不过在纠结沉默了一阵后,钟裕就给出了答案:“三伯父,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吗?”原来这位老者乃是钟裕的三伯父,在长幼有序的年代里,即便他是钦差,长辈面前也不敢高坐。不过他的语气里,就没有太多亲近之意了。
老者钟潜轻轻咳嗽了一下,掩饰住自己脸上泛起的一丝尴尬,这才道:“谁叫你不肯卖你十三叔的面子呢,为了咱们钟家的将来,我也只能腆着这张老脸来求你这个侄子了。”说着便是轻轻一叹。
见他如此说话,钟裕本来想说的牢骚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只能跟着一声叹息。其实现在他更关注的依然是杨震的生死,对眼前这种事情并不想涉入太多。
前两日里,他和蔡鹰扬等人在大同以北以西等处都搜寻了个遍,差不多都要跑到蒙人的地界去了,却依然没有找到杨震的下落。倒是找回了身受重伤的黄浜,以及其他两名明军将士。还有,就是一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的遗体了。
想着杨震现在生死不知,说不定被蒙人掳了去,甚至被杀死在哪个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里,钟裕就觉着心头一阵难受,连坐都坐不住了。但连日来没有找到人,已让手下的将士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了,而且刘应箕他们也几次苦劝,让他不要总是冒险去蒙明边境附近,若是被那些鞑子攻击可就不好了。无奈之下,刘应箕只得返回大同,而只叫蔡鹰扬他们继续搜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