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石太医脸色有些燥热,挣扎过后还是撇下了脸面,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大地大,还能有病人的性命更大的事情吗?既然陆知杭的这张药方有可取之处,何不放开膀子一试,成了……他们这一行人定会名垂青史。
疟疾是亘古不变的难题,而这祸害无数百姓性命的恶疾被他们解决了,名望之大,光是想想就让石太医呼吸急促。
在众太医勤勤恳恳配比药方,几乎窝在疠所内寸步不离守着那批喝下新药的病人时,陆知杭同样忙碌着彧阴城内的大小事务,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城中几个县的瘟疫,但其他事情他又不可能全都放任不管。
“这预防措施做得如何,可有落实到家家户户中?”陆知杭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在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后顺口问道。
疠所试药的重任交给万太医他当然放心,只是其余地方也不能松懈了,他这两天除了疠所就是往府衙跑,连抵达彧阴城,该给云祈报的平安信都来不及写,虽说主要原因是写了他也不确定这只进不出的地方,能不能把信送出去。
方同知见他提起这事来,连忙堆笑着脸上前回话:“这瘟疫事关整座彧阴城,官府办事自然是不遗余力,哪里敢松懈,莫说落实到家家户户,就是那些无家可归之人都有人安排。”
听着对方拍着胸脯保证,毕竟是彧阴城二把手发的话,陆知杭直接信了大半,他唇边翘了翘,温声道:“手边的公务都处理完了,正好去见识见识你这差事办得如何。”
说罢,他拍了拍身后的衣物,起身就要往府衙外走去,别看陆知杭生得清隽文雅,身量却是一等一的高,站立如屹立不倒的青松,得体大方的举止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可方同知望着那身姿挺拔的上司,非但没有为他不俗的气度倾倒,反而脸色一垮,含糊道:“知府大人劳累一天了,身子要紧,不如先休息休息,明日再去瞧瞧?”
按理说,办了好事都是抢着向上司邀功,何曾见到推脱明日再去的,陆知杭乌靴稳稳当当地停在门槛边,一双止水般清淡的眸子定定地端详起方同知,语气听不出情绪来:“明日还要到疠所中去,另需审理龙帮一众人,怕是抽不开身,就今日吧。”
方同知见他去意已决,眼底隐隐划过一抹焦急,迟疑道:“陆大人体恤爱民,下官佩服不已,可城内瘟疫还未彻底消除,冒然到那些街巷中去,万一哪处疏忽了,岂不是……”
“方同知不是说这措施都落实到位了,怎还担心本官染病?”陆知杭眉头一挑,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莫名让人觉得严厉了不少,“莫不是弄虚作假?”
乍一听陆知杭最后说出的话,方同知身形踉跄一下,险些就跪下了,他哭丧着脸,诚恳道:“大人,下官哪里有这个胆子,如今彧阴城瘟疫未除,就算不爱治下的子民,也得顾及家中老小,这病不就是活阎王,城中除了心存死志之辈,谁家不是盼着瘟疫快些过去?”
方同知所言不无道理,现在的彧阴城就是座死城,里边的人插翅难飞,不想求死的话,唯一的法子就是将城内的瘟疫彻底灭绝,否则长此以往下来,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你既然尽心尽力办事,又为何怕本官亲身前往街巷中巡查?”陆知杭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波澜不兴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方同知的视线猝不及防与陆知杭撞了个正着,身子哆嗦了下就径直跪了下去,双膝重重落在地板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知杭的脸色,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瘟疫持续半年之久,早就把彧阴城的府库存银都掏空了,不是下官不愿,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闻言,陆知杭双眉紧紧蹙起,从方同知的神情上他竟看不出分毫作伪,但对方所说的情况又与他自己得知的有所不同,陆知杭入主彧阴城的时间不久,又有诸多要务缠身,根本无暇去了解在他赴任前,彧阴城的支出。
想了片刻,陆知杭开门见山道:“本官记得,朝廷押送过不止一批用以赈灾的灾银,以彧阴城现在的情况,不该掏不出银子。”
“知府大人若是不信,尽管核查账本便是,下官原本也是如此想的,可亲自看完账本后方知彧阴城的窘境。”方同知见陆知杭语气中的不信任,急忙为自己辩解。
他固然不是什么青天大清官,但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在这种事上隐瞒,要知道他一家老小都在彧阴城中,就连自己的性命都牢牢系在瘟疫上了,哪里敢弄虚作假。
“既如此,就把彧阴城这半年的账本都呈上来,本官亲自看看,朝廷送来的灾银都去哪了。”陆知杭转过身来重新坐到主位上,大手一挥,沉声吩咐道。
方同知是真心实意觉得这防疫的要事没办好,不是自己的问题,见陆知杭要彻查府库的账本,连忙鞍前马后的又是呈账本,又是把另一位刘同知叫过来,毕竟在陆知杭赴任前,这灾银的用度大多是他与户曹经手。
“刘同知,烦请你走快些,知府大人召见,万万耽搁不得。”方同知身后跟着数位手持账本的官吏,落后一步的中年人则是彧阴城中的另一位同知。
那被几度催促的刘同知神色犹疑,脚下步子不停,问道:“是什么事这般急?”
“不过是核查近段时日府库的支出,届时大人有何疑虑,你尽管如实回答。”方同知不假思索地回答。
听到这话,刘同知的脚步一顿,瞥见方同知脸上的焦急,又望向不远处高坐于公案旁的陆知杭,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区区小事罢了,方兄放心就好。”
陆知杭的左右各候着一位同知,厚厚几沓账本被堆叠在府衙的公案上,他先是打量起了二人来,见方同知明显松懈下来的表情,他唇边翘了翘不再多看,而那位鲜少碰面的刘同知则是板着脸,看不出什么来。
陆知杭与他接触不多,不似方同知那般事事都跟在自己身边,因此看了一眼后就把视线落在了随行的官吏身上,神色各异。
“尔等且先在堂前候着。”陆知杭摊开最上边的一本账本,轻声道。
“是。”
得了众人的应声,陆知杭随即埋头核算起了账本来,他起初是想着休息的空档顺道观察起在座众人的表情,毕竟这账本不是一时半会看得完的,结果等他的目光触及到那繁乱的账本时,压根没有间隙去理会其他了。
“这账本怎地不按朝廷的规矩来?”陆知杭扯了扯嘴角,对这绕了几个弯的账本分外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