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听了这话,觉得没有什么,顶多纳罕一番罢了——薛蟠正是被柳湘莲打了,所以才离京避臊,如今回来,却带了柳湘莲为兄弟……这可真是一件奇事了。但尤三姐却是真正的因为听了这个名字而变色,又不好说话,只得干忍着,喝了一杯酒。这样的脸色,唯有尤二姐看到了。看了尤三姐半晌,她虽说先前听着茫然,后面也露出了恍然之色。但尤三姐都开口不得,尤二姐又哪敢说话?
那边宝玉已经把事情详说了一遍。
原来自去年全国受灾,沿途道路上便是盗匪不绝。那薛蟠带了许多人防身,去时上好,回时因带了许多的货物,引了许多贼人来,便被劫了,全赖柳湘莲武艺高强,帮忙解决了这事。薛蟠便不记前仇,反把柳湘莲做救命恩人看待,还拜了生死兄弟,两人一路回来的,见柳湘莲年长无妻,还热心的帮忙张罗。
众人听了,不免心里面慨叹这薛蟠竟也有这事前不为人知的知恩图报之心,唯有三姐听了,遥想当时柳湘莲赶走贼人之时的英姿勃发,不由得低下了头去,暗自伤感。
宝玉笑道,“我本来也想给他说门好亲呢,可惜不成。那柳兄心气极高的,一般人等还看不上。我看却是要耽搁一阵了。”
探春忙啐他道,“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话也是能在这里说的?”
李纨倒是指着他笑道,“你能有什么好亲事能说给人家?”
宝玉笑而不答。
他看柳湘莲是一个有情有义,侠肝义胆的人,远比那一杆子道学夫子要强得多,倒是觉得他堪配自家姐妹。虽穷了些,日子也过得去。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提也没法提起的——贾家谁会同意?莫看薛姨妈帮着给他张罗亲事,若是柳湘莲求娶薛宝钗……只怕薛姨妈直接都要把他打出去!就更别说贾府了。
昔日里,他巴不得园中姐妹和他能够一起守到死去,如今换了心思,却发现这些姐妹要嫁出去、嫁得好也不是那么容易。他也只能在心中感慨这世事的无常了。
黛玉听了却是侧头看了看尤三姐,发现尤三姐的侧面却是愈发的惨白了。之前喝酒的红晕,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心气极高啊……
不知道尤三姐听见这样的说法,如今又没有人给她做主,她会不会断了这份心思?如果断了这份心思,她的心里面,不是就连一点儿依靠也没有了么?
不多时,宴罢人散,尤三姐便跟着尤二姐回了衡芜院。此时,尤三姐忧形于色,早没了往日的气焰,也亏得她素日里凶名在外,又没有故意惹事,一路上倒是平安。
到了房中,尤二姐便打发了外面的丫鬟,关上了门,到尤三姐身前坐下说道,“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思,从几年前你见着他起,便看上他了。只如今,我和琏二爷也见不得面。这园子里面唯有那宝玉还能帮得一二。莫如你去和他说说,看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三姐啐了她一口,道,“姐姐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见我在这里闹得不堪了,想把我打发出去呢。你道你逆来顺受,性格柔顺,没有不被长辈待见的道理。今儿我也把话说明了,当初那琏二爷和你和母亲说的时候,直说你是嫁给她享福的,说那凤姐病得要死了,以后你就是琏二奶奶,你们信了他的,才敢那样的!如今怎么样?我们在这里也有数月了,你的人品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喜欢,便把你送去二爷房里,不喜欢,把我们姐妹两个打发出去也就是了。你道没有了我们两个,那便宜大姐,那便宜‘姐夫’会照顾好娘不成?连孝道也不让我们尽了,能有什么好心思?我若走了,你还不知道要被摆布成什么样哩!”
尤二姐听了,只是低头不语。
尤三姐说的这些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二爷如今家孝在身,在外面也就罢了,在这园子里,总要避过一年的。你说的也是,我们姐妹两个都困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你若出去了,还能照顾娘。”半晌,尤二姐才开口说道。
尤三姐听了,几下欲言又止,但顿了半晌,到底还是作罢了。
这样的忧虑,她实在是不好出口。
她姐妹两个,虽说是身不由己,但到底犯了一个“淫”字,已经是失足了。贾琏可以不在乎二姐的过去,柳湘莲,能不在乎她的吗?毕竟现在,她们的名声,只要柳湘莲托人在园子里面打听一番,就明白了啊!
第一百二十五——一百二十六章。
尤三姐没有说出自己最终的忧虑,这是她也羞于启齿的事情。甚至,她连自己想要嫁给柳湘莲的确切愿望都没有表达,而是避开了姐姐的这个问题。
虽然曾经失足,而且看似大胆,但事实上,三姐的羞耻惭愧之感,比二姐尤甚。而保留的矜持,也更多。
但二姐还是看出了不少事情。她百般思量之下,又是放不下母亲,又是想给妹妹一个出路,又是想着自己的前途,最终怀抱着许多复杂的念头,找到了怡红院。
对她的来访,宝玉万般莫名。
但他也不敢清空屋子里的丫鬟,只是请二姐坐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