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整理车间再向前行,进入的是纺纱车间。齐人高的纱机体态宽大,自南向北一字儿摆开,犹如一个正在行进中的军队方阵。再向前走是编条车间,只见齐胸高的、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塑料编桶齐刷刷地挤满了整个车间。用目细看,这些五颜六色的编桶如同众星捧月似地分别团团围绕在各个编条机的周围,势如烂漫的山花。
穿过编条车间又进入到梳麻车间,只见在高大宽阔的厂房里,四台高大威猛的梳麻机拔地接顶,位置均匀地分列其间,犹如四只吞云吐雾的巨兽正在跃跃欲奔。
走过这连锁式的阔大厂房,就觉的这一处处都各有洞天,直如进入到一个童话般的迷宫之中。一行人每进入到一个车间,梁老先生便指指点点地做一番讲解,龙永泰也指指点点地用日语向两位日本客人进行翻译。直高兴得松尾先生和吉田竖起大拇指大叫OK!见到松尾先生和吉田兴高采烈的样子,杜民生、柳云涛、吴忠信等人都是喜不自胜。
自梳麻车间的南门出到院子里以后,一行人又弯回来经软麻车间转到仓库库房。大家在库房里围着排列整齐的成码成垛的库存麻袋、麻布、麻线、麻丝等各种麻纺制品,慢慢悠悠地转了一周。走在前面的龙永泰就随着梁老先生率先出了仓库大门。
这时,落在后面的松尾先生和吉田看到仓库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小堆防水麻袋的样品,就停住脚步站了下来,又俯下身子在里面翻着看。两个人指指划划地大声嚷嚷着,好象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可是抬起头来寻找龙永泰,却已不见了踪影。在场的人都听不懂他们二位讲的日本话,都愣在了当场。柳云涛情急之下赶快跑出仓库来把龙永泰喊了回去。龙永泰叽里咕噜地讲解翻译了一通大家才搞明白:原来,是他们二人在此处看到了有防水麻袋的样品,大感惊异,以为是给别的客户加工的产品。引得大家一阵嬉笑。
龙永泰大笑着向这两位东洋鬼子解释说在武汉先前看过的样品就是这个工厂做的。两人听后才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大叫OK!继而三个真假东洋鬼子又围在一起大笑起来。
由于时间已晚,一行人参观完毕,便忙着开车向武汉回返。临出工厂大门送别的时候,蒲城麻纺一位个子不高、自称是总经理的中年男子,在喧声灯影中借着夜色的掩护,把一张名片偷偷地塞到了柳云涛的手中,此举令柳云涛大为惊喜,暗暗佩服这位总经理目光如炬,竟能在这么短时间的非正式接触中选准今后开启合作大门的“钥匙”。实在是令人叹服!
虽然这只是走马观花地一看,一行人中不管外行或是内行,印象并不是多么深刻,但工厂的生产规模和生产加工水平算是大致看明白了,对于购货商来讲这也足够了!
为了避开修路堵路的麻烦,在吴忠信的建议下,一行人乘车出了蒲城麻纺厂后没有沿原路回返,而是直接向东插去,绕道仙女市转奔武汉。
此时,已是夜静车稀,两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在平展的马路上如夜空中的流星,飞速向武汉方向驰去。
接近午夜时分,一行人赶到了位于汉口的香格里拉大酒店。由于晚饭大家都没得机会吃,杜民生便委派葛忠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对面的八仙酒楼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给大家接风。做生意都是靠话为钥匙酒为媒,眼见得生意就要做成,这小小的血本该舍还是得舍一点的!
自蒲城麻纺厂归来,大家的心情都特别振奋,个个踊跃,人人争先,都在心里打着一醉方休的牌。席间主客欢恰,酬酢交替,喝得特别尽兴。不想松尾先生喝到忘形之际竟出人意料地倒起了自己的小肠,他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三张名片展示给大家传看,并讲起了他十多年前在武汉经历的一件伤心事:当年,他曾在武汉有过一次兴办合资企业失败的惨痛经历,由于合作伙伴选的不好,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龙永泰给翻译解释说,当时,松尾先生和武汉当地一家企业合资建厂,自日本进口了一百万美元的电子机械设备,可设备全部到厂入库后,竟在一夜之间被偷盗一空。松尾先生求天问地,四处磕头拜佛,地方政府部门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并帮助他收拾残局,害得他伤痕累累的铩羽而归。有十多年前的这次惨痛教训,这次若是没有龙永泰来牵头,又有亲戚朋友帮忙,就是说破了嘴皮子,松尾先生也不会再来武汉做生意了。
松尾先生痛心疾首诉说着,边说边由龙永泰把他所讲的惨痛经历翻译给大家听。说到伤心难堪之处,松尾先生声音哽咽着,涕泗横流。大家见他哭得伤心,也不管他听懂听不懂,都纷纷上来善言解劝。
柳云涛听着松尾先生的哭诉和龙永泰的翻译,觉得这件事情太也不可思议。据他自己的人生阅历和工作经验来测度,自改革开放以来,好多洋鬼子和假洋鬼子来到中国大陆,打着投资的旗号来骗我们中国老百姓的不少;还真没有听说过有洋鬼子和假洋鬼子来中国大陆经商而被骗的;更闻所未闻有一百万美圆的进口设备会不翼而飞,而地方政府不闻不问的事情;便疑疑惑惑地接过松尾先生拿出的名片验看。只见上面赫然分别印有某计委副主任的头衔、某广电局副局长的头衔、某企业厂长的头衔。名片上所印有的单位确实都是武汉市辖区的政府部门和企业单位。再仔细一看,名片上印有的电话号码都是四位数的,和现今武汉的电话号码相差了四位数。他一边看一边自语道:“这个名片可真是有了年数了!”
杜民生信以为真,为其大抱不平。他恳切地对松尾先生说道:“先生如果真有心想倒旧帐,只要有名片上的人在,我们是可以尽力帮忙的;我们可以帮忙去找现在在职的领导彻查此事,为先生讨个公道!”
松尾先生怒容满面,咬牙切齿地恨道:“骗子!骗子,全是骗子!”狠命地把三张名片叠在一起撕了个粉碎,一扬手把碎纸片全给摔在了地上,犹觉义愤难平!
虽然松尾先生讲的词真义切,言之凿凿,柳云涛依然半信半疑。他对龙永泰说道:“松尾先生真是奇遇。我们国家的地方经济秩序再乱,总不至于乱到这种程度吧!我在地方政府经济主管部门工作多年,接待的国外客商也不在少数,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地方政府怎么会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呢?这其中肯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龙永泰神情肃然地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有碰到的事不等于没有。松尾先生向来一言九鼎,决不会随便乱讲话的。我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
一场夜宴本来喝得兴高采烈的,经松尾先生这麽又哭又闹的一折腾,闹的大家的心里都是乱糟糟的;席间的气氛一变,全都拿酒撒开了酒疯。孰知就让松尾先生这麽阴错阳差地一闹,吸引着大家都忙于集中精力地去追本寻源评头论足,却令人遗憾地令各路神圣完全忽略了确认防水麻袋出口的正事,糊里糊涂地就把签合同下订单的事情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由此而埋下了惹祸的根苗!
现场考察大获成功。第二天上午把龙永泰、松尾、吉田三人匆匆送上返航青岛的飞机之后,杜民生、柳云涛、常建军、欧阳荣、葛忠等人便回到公司静侯着日本方面的佳音了:“现场考察大获成功,日本鬼子是怀里揣着蜜罐子走的,源源不断的防水麻袋出口订单还会等不来吗?”
坐在万米高空,踌躇满志的龙永泰一面怡然自得地品味着空中小姐送上来的可口可乐;一面在自己的心里美滋滋筹划着下一步的工作进程。他在心里自鸣得意地想着:“这一次防水麻袋出口业务大获成功,该我在日本朋友面前露露脸儿了!”在他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扑面而来了:“该做得工作都已经做好了,难道顺风的火还烧不起来吗?”
由青岛转道飞回日本去的松尾先生和吉田两人,都胜券在握地自以为大事一定,更是铁了心地在“傻老婆等汉子”,专等着好事进门了!他们在想:“拉磨的毛驴已经给栓到了磨道上,只要不发生脱缰脱逃的意外变故,两万条防水麻袋的到港,那就只能够是老太太擤鼻涕——把里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