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斯想,你得留点神,不然的话突然你会发现你自己成了一伙从南非某海岛来的黑人的领事。紧接着你明白,你会有一位黑人做主妇,十几个黑人娃娃叫你父亲。
他坐到早餐的桌前,点着了一支印度西蒙牌香烟70号,小心地关上了金属烟盒。
这一会儿看来他会有一点儿安宁的时间,就从手提包里拿出他没看完的书,翻到夹了书签的那一页,让自己坐得舒服点,重新从被迫中断的地方读了起来。
……他是否真的穿过一条条宁静的街道。在星期天的早晨,来到静悄悄的泰尔园,走了那么远,又是一种生活,冰淇淋,再也不会有的一种感觉。这会儿他仉煮好了荨麻,还乐意去品尝呢。天哪,他突然喊出了一声。他们就不能停下来吗?庞大的英国坦克来了,又一幢大楼,也许是幢住宅楼或者商店,一所学校还是一幢办公楼,他无法说清楚。这里什么都坍塌了,变成了碎片,成了一片废墟。就在这些破瓦砾底下又有一些幸存者被埋葬,连死亡的声息都没有。死亡在无情地到处蔓延,无论是活的,受伤的,还是堆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都开始发出异味,这叫人恶心令人颤抖的柏林尸体,那些瞎眼的塔楼依然矗立着,没有抗议就会消亡,就像这幢无名的大厦。过去曾被人们引以为荣。
那男孩发现他的胳臂被一层薄烟灰覆盖着,其中有部分是非生物,有部分是燃烧后剩下的生物。现在全都混在一起,男孩知道。他轻轻地从身上掸去。他没进一步想下去,他心里在琢磨着别的事情,他想是否能用贝壳肉做点什么来解除饥饿。六天以来,他除了吃荨麻之外什么也没吃,现在荨麻也快吃完了。牧场上的草也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火山口了。另有几个模模糊糊的、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山口,就像这个男孩,静静地站着然后悄悄地溜走了。一个老太大,头上围着头巾,胳膊底下挽着的篮子是空的。一个独臂的男人,双眼像两个空洞。一个小姑娘。现在隐入了男孩埃里克藏身的树丛中。
蛇又向他爬过来了。
男孩没有对象地发问道:“还有完没完?还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填饱肚子吗?这些……”
“男爵,”传来了法德霍夫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你。只有一句话。”
赖斯跳了起来,关上书说:“当然可以。”
他在想,作者是怎样描写的,完全把我吸引住了。真的。从柏林的崩溃到英国,活灵活现就像确有其事。嗨,他直打哆嗦。
虚构的力量,甚至是那种廉价的流行的虚物,也能激起人的惊异,不消说这类书在德国境内是本禁书。我要亲自禁一禁。但对不起我已开始看了。太晚了,现在我得看完它。
他的秘书说:“从德国船上来了几个渔民,他们要向你汇报。”
“好的。”赖斯说着向门口走去,走到外间办公室。
三个渔民站在那儿,穿着厚厚的灰色羊毛衫,都是满头的金发,健康的面孔,但有点紧张。
赖斯举起右手说:“哈依,希特勒。”他给了他们一个非常友好的微笑。
“哈依,希特勒。”他们咕哝道。他们给他看了一些文件。
他介绍完,就打发他们去了领事馆,马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个人躲在里面又打开了《蝗虫》。
他的眼睛总是盯着对希特勒的有关描写。现在他发现自己欲罢不能。他开始不按顺序随意翻看,他的脖子也有点疼了。
他发现了审判希特勒。战争结束后,希特勒落入盟国手中。上帝啊!还有戈培尔、戈林和所有的那些人。在慕尼黑。希特勒显然在回答美国起诉人的问题。
那种黑色的、灼热的、已消沉的热情一时又燃烧起来。颤抖的不安的躯体,显得很僵硬,头抬着。嘴巴一直不停地胡说八道,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又近似耳语。“德意志,德意志。”那些看的听的人都表示不满,双手紧捂着耳机,俄罗斯人、美国人、英国人都像德国人一样脸绷得紧紧的,他又一次地站起来……他们曾鞭挞过我们,还有,他们已经剥开了这个大人物的伪装,让大家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一个……
“男爵。”
赖斯意识到他的秘书已经进了办公室,“我很忙。”他生气地说,他使劲关上书,“我想看书,上帝啊!”
这是无用的,他知道。
“柏林又来了一份密码电报。”法德霍夫说,“他们开始译电时我扫了一眼。是有关政局的。”
“说什么?”赖斯低声问,一边用大拇指和指头抚摩前额。
“戈培尔博士出人意料地到电台进行了一次重要的演讲。”秘书相当兴奋地说,“我们还得等会儿才能看到全文,他们正在翻译密码。肯定会印出来的。”
“好的,好的。”赖斯说。
他的秘书又马上退出了办公室,赖斯重新翻开书。再看看,尽管我要解决……他用拇指翻着前面看过的部分。
……卡尔默默地注视着覆盖着旗子的棺材。他躺在这里,现在他真的去了。真的离开了人世。甚至最灵的守护神也无法将他唤回,这个人竟是德国的伟人吗?卡尔曾盲目地追随他,崇拜他……甚至到了坟墓的边缘,阿道夫·希特勒已经过去了,但卡尔还活着,我再也不跟随他了,卡尔的心灵在沉吟。我要活着。重新做人。我们都要重新做人的。我们必须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