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做什么?先生望着三娘招招手,大家出了房门,到了前头一进房子,叫三娘坐下来。“嫂嫂,告诉你啊,这个药敷上去之后,三哥哥这一觉有得睡哩!要睡到多晚呢?大约要睡到三更天。他醒了之后,身上一定要出汗。出的汗是黑的,你不要怕你就用块油布把自己的手包起来,拿条手巾代他把汗擦掉。他出过黑汗,还要出黄汗;黄汗出过了,接着就出清汗。出到清汗,汗就渐渐地少了。这时候你在房问里头多加两个宫熏,多准备一点热水,把寨主搭到澡盆里头,代他洗个澡,不要用胰子擦,只要用水在他身上过下子,把他身上的汗水洗掉就行了。随后,你们把他所用过的被子啊、垫褥啊、床上的一切用具,包括擦汗的毛巾,一起包好了,挖个深坑埋起来,最好点一把火把它们烧掉。还有,你们照应他的人,千万不要把他身上的汗水弄到手上,以防中毒。随后,你就代他把干净衣服穿起来,重新换新被褥,让他睡在床上。这时候寨主肚里如果饿了,他要吃东西了,发物东西还不能给他吃,最好弄一些清淡的,如烫饭汤、稀粥等等。然后你们再来招呼我,我再来上药。”三娘点点头,当然去照办。先生、军师和儿位头领,还有几位老夫子,就坐在这个地方等候消息。
三娘遵照先生的吩咐,回到上房里头,先把灯火点齐,跟几个妈子、丫头坐在榻前,望着宋江。宋三爷在床上睡得鼾呼浓厚,一直睡到三更天。这时候在床后头的这只公鸡,忽然在鸡笼里头刮,刮,刮,刮……张翅了。三娘都急坏了,生怕把三爷惊醒了,就低声叫妈子、丫头赶快把鸡笼拎出去。还没有来得及拎出去哩,哪晓得鸡老大在鸡笼子里头开了腔了。喔喔喔——!”就这一声鸡叫,“啊呀!”把宋江惊醒了。就这一吓一惊,周身就朝外冒汗了,脸上的汗也朝外渗了。开始的时候,汗并不多,不到一刻儿工夫,汗直接披披地朝外淌。三娘仔细朝他脸上一望,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淌出来的汗漆黑,跟墨水差不多。三娘就用油布把手裹起来,轻轻把被子掀开,拿毛巾代他把身上淌出来的黑汗慢慢地掖干了。淌着淌着,到了黄汗了;淌着淌着,到了清汗了。这时候房间里头宫熏已经准备好了,一点都不冷。随即就朝澡盆里头倒温水,妈子、丫头一律皆退,只有三娘和几个手下孩子在房间里头。男子汉膂力大,几个孩子用油布把手一包,把寨主的内衣一脱,把他搭到澡盆里头来,代他浇澡。怎么叫浇澡呢?就是弄水在他身上浇。三娘叫三爷把眼睛闭起来,嘴抿起来,不要让脏水淌到嘴里、眼睛里去,因为脏水有毒。洗洗干净之后,就把寨主床上所有的东西一卷一包,铺上干净被褥,代寨主把干净内衣朝起一穿,搭起来,朝床上一放。宋江这时候睡在床上还是趴着睡,被子盖住。这块就叫手下人把脏东西拿了走,拿到后山没人到的地方,点一把火,烧掉拉倒。那一只公鸡呢?因为它也是救宋江的“功臣”,军师关照,不但不能杀,还派了八个孩子侍候它。这八个孩子拿双粮双饷,他们对鸡老大还特别恭维。北方人都是吃小米居多,惟有这一只公鸡不喂小米,喂大米;不但喂大米,大米考究颗颗都要上手拣。这只公鸡随后寿终正寝,为了不忘它救寨主的功劳,还特地喊僧道来为它超度亡魂。
这时候三爷趴在床上,对三娘说:“我肚里饿了,我要吃点东西。”三娘按照先生的吩咐,老早就把稀粥熬好了,先舀了一碗给三爷吃。三爷吃了一碗还不够,又舀了一碗,又吃完了。就这样子,左一碗右一碗,吃了多少呢?一共吃了十六碗半。你这个说书的恐怕烧起来说了,宋江平时也吃不下这么多哎,病后能吃这么多吗?这个我就要解释下子:因为他内五脏并没得病,是害的个外症。这么多天下来了,肚子都空透了,刚才又出了那么多的汗,这时候吃的不过是稀粥汤,而且是用的比茶杯大一套的小饭碗,吃十六碗半,你说能算多吗?宋江吃过了,有人送信给安先生,安先生随即就来代寨主敷药。敷过药之后,还是让他好好睡觉。就从今天起,军师啊、安先生啊,另外还有几位老夫子,就在前一进陪同三娘一起侍候寨主。过了五六个日子,宋江光吃稀粥汤不行了,要吃干粥了。到了七八个日子上头,吃干粥又不行了,要吃烂饭了。到了十个日子上头,不单要吃烂饭,还要吃菜,说“嘴里头没味,要弄点个莱吃吃”。三娘当然不敢乱给他吃,就问安先生。安先生说:“嫂嫂,你放心,他内里没得毛病,除了不要吃发物以外,你尽管弄菜给他吃。”就这样子,到了十二个日子上头,宋江可以起来坐坐了。不过精神还没有完全复原。有时候只觉得背后奇痒,又不敢用手抓,就耸起肩膀,在衣裳上磨磨蹭蹭。到了十三个日子上头,宋江在床上坐不住了,要下床走走了。因为多日不下床了,下了床之后,脚底下有点打飘。有手下人挽扶着他,就在房间里头慢慢地来回逛逛。他下了床,这块妈子、丫头们就来整理床铺,哪晓得把被子一掀,一望:“啊唷喂——!’妈子、丫头们吓了一跳。什么玩艺头?看见床上有一块疤。这一块疤是宋江蹭啊蹭的,磨啊磨的,走脊背上掉下来的。有一条肉蜈蚣就掬在这个疤上。妈子、丫头就用筷子搛起来给三娘看。三娘随即又送了给安先生看。先生一望,接着就给在座的诸位看:“你们看,这一条肉蜈蚣,旁的地方都长齐了,惟有一对肉箍还没有长得出来,否则宋寨主的性命就难保了。”大家一望,果然不错,对安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了十五个日子上头,三爷精神虽还没有完全还原,已经能够吃饱饭了。安先生跟军师他们当然高兴,就各自回去休息了。到了十六天上头,宋江一早起身,因为多日卧病在床,想念大家,要到忠义堂上跟大家见见面。有人报信给军师,军师随即吩咐:堂上张灯结彩,挂纸悬红,摆酒庆贺,把宋江的久病康复当着一件大喜事来办。宋江由孩子搀扶到了忠义堂,军师、安先生和众头领起身来迎接。宋江跟大家点点头,欠欠身。大家坐下来之后,一边吃着酒,一边吴加亮就把代他治病的经过说给宋江听。宋江听完之后,对神医安道全安先生是万分感激,对张半仙张先生以及其他几位老夫子也都感激之至。酒吃得差不多了,吴加亮一想,张半仙张先生和其他几位先生在山上的日子不少了,今天应该送他们走了。随即吩咐:码头口准备船只,送对湖的四位老夫子过湖回家。送每人五百两谢仪。因为张半仙张先生有献祖传秘方铁箍散之功,谢仪加倍,送了他一千两,派人把先生送回泰安州。还有些前一阵子因为寨主身体不爽,军师没有来得及料理的事情,比如代索超上卯,也趁手办了。安道全安先生要留在梁山共举大义,也代他上卯。军师把这些事情都办过了,就送宋江回住处休息。其他头领各散。
又过了几天,宋江觉得身体又好些了,又想起了卢、石二公跟时迁兄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就来催吴加亮了:“军师。”“三哥。”“我的病已经好了,望军师赶快发令点兵,杀奔大名,救出卢、石二公。”“三哥,你老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还要调养。至于卢、石二公在大名牢里头,我谅梁中书还不敢将他们杀害。时迁兄弟为人机灵,你老也不必为他烦神。我想,发兵的事还不宜操之过急。最好先派个人到大名城里去探一探消息,不知你老意下如何?”“嗯,好的。你看派哪个去呢?”“非他不可。——戴宗!”“有!”戴大爷起身,“军师!”“戴宗贤弟,到大名去探听消息,惟有你去最合适。你此去还是穿办公人的装束。你到了大名之后,先打听一下卢、石在牢里安危如何。如果他们安然无事,你再打听一下梁中书有何打算。你若能先找到时迁兄弟则更好,因为他在城里头时问长了,对城里头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就怕你不大容易找到他。你把各事打探清楚之后,立即回山来报信。发兵的事,等你回来再作定夺。”“是!”
第七回 三打大名府
一 探城发兵
戴大爷下了忠义堂,回去把装束一换,头戴一字戗风巾,身穿青布窄袖短袄,五色鸾带,薄底快靴。身上带着宣牌令字旗。打了一个包裹,朝起一背,下了山,渡过湖,到了招贤馆酒店,稍进一点饮食,随即就出镇,绑上金钱甲马,驾神行法直奔大名。当天没有赶到地头。第二天辰牌时分,到了总路口。前面就是大名城,不能再驾金钱了,随即把神行一止,把金钱甲马用黄绫子包好,合拢收藏。戴大爷步行,进了东门,到了东大街一想:这次来住到哪块?思来想去,还是住吴四房。这个地方住惯了,小二又熟,说不定还能从小二嘴里打听到一些消息。走到吴四房店门口,店里的小二正站在店门口招揽顾客。小二一望:“咦?哈哈哈哈,刘爷啊,你又来啦?”“我还是来办案的。”“噢,还是来办案的。啊呀,多日不见啦!”“久违了”“你老人家就一个人来的呀?”“这次就我一个人。”“你那个做眼线的兄弟没有来吗?”“这一次的案子是另一件案子,与他无关。”“噢,怪不道他不来的。你老人家就住在我们店里了?”“那当然了。你家后面那个单房还有人住吗?”“你想住后头那个单房啊?”“不错。”“刘爷啊,这是我跟你老人家混熟了,承你的情,每次走的时候都是一大锭小帐,要是差不多的人,我就不说了。我劝你,最好就住在前头,不要住到后头去了。”“为什么?”“你不晓得哎.我们后头一进跟那个单房间,现在不大干净。”“不干净,打扫打扫就行了。”“不!我说的不干净,哪块是指脏吗?我是说有那一码,鬼儿魅子。”“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先也不晓得哎,后来是客人闹起来了。喏,就是昨儿,有个山西皮货行的大老板,就住在我们后头,哪晓得他睡到半夜里,喊起来了,岔声都喊出来了,跑到前头来就说了;你家后头有鬼哪!摘我腿上的汗毛还不算数,还把个毛乎乎的东西在我嘴巴子上头蹭来蹭去的。今儿一大早,这位老板不敢再住了,跑掉了。这件事嘛,遇到差不多的人,我就不啰嗦了,直接把他朝后头送。你老人家又不是外人,所以我要劝你,就住在前头,安稳些。”戴大爷一听,心里好笑。有数了:鬼倒是个鬼,不过不是个死鬼,而是个活的轻脚鬼。唔,恐怕是时二爷夜里没事,来闹了玩的。“你不要担心,我这个人胆子大,我不怕!”“哦,你不怕?这么说,你还是想住到后进的那间房子里?”“我偏要来看看,到底有没有鬼!”“好哩。我晓得了,你们这些办公的人啊,经常在外头走晚路,或者是抓坏人,胆子练出来了,明晓得有鬼也不怕,哎,不过我要跟你说清楚了,这是你自己要住的呀!”“当然,真有鬼也不怪你。我喜欢清静。”“对对对对,后头一进是比前头清静得多哩。来唦!”
小二在前,戴宗在后,小二把角门朝下一推,到了后头,把房间里头稍微打扫一下,打水给他洗脸,泡茶。“你老人家请坐。”“唔。”“你老人家肚里饿不饿?”“饿了。你去拿点酒肴来。”“噢,就是了。”小二把酒肴拿得来了,“刘爷!”“怎么着?”“你老人家吃过了没事吧?”“今天没有事。”“如果没事,吃过了可以到街上去转转、望望,尤其是辕门口、衙门口,你要去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一望就有数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一下呢?”“好的。现在城里头啊,四处张挂图像,捉拿梁山的一个大王,叫个什么轻脚鬼时迁。”“哦!原来有这么一回事?”“没得这一回事,我就说了吗?我还要告诉你刘爷,画的那个时迁图像啊,尖嘴缩腮,倒八字胡子,跟你上一次带来的那个做眼线的兄弟啊,长得一模一样。哈哈,刘爷啊,你老人家不要说我嘴快,我不过是问了玩玩的,你那个做眼线的兄弟,不是那个轻脚鬼时迁吧?”“呔——!”“咦?你喊什么事?”“你嘴里混讲的什么?咱是公门口的人,完全知道那个做眼线的兄弟的底细,他当初也不过是有些小偷小摸,怎么会是梁山上的大王?世间上同模同样的人多得很哩。你这话是跟我说的,如果跟其他公门口的人讲,他们把你这话当成真的,把我那个做眼线的朋友当梁山的大王抓起来,这不是冤枉了好人吗?”“这个……不错。哈哈哈哈,啊咦喂,我不是预先就跟你打招呼了吗?我是问了玩的话。我如果跟你老人家不熟悉,我倒不问你了。嗯,不谈了,不谈了,你老人家快点吃吧,吃过了上街去逛逛。”“好好好。”戴大爷吃过之后,把包裹放好,招呼小二:“小二,我上街了。”“好哩。你老人家早去早回啊!”
戴宗上了街,就慢慢逛了。一边逛,一边想:到哪块去找时迁呢?上次听他说过,他是住在翠云楼的大鼓里头。来唦,我最好先到翠云楼去转下子,他如果在翠云楼的话,不管蹲在什么地方,他都能看见我。他只要看见我,就一定会来找我。用得!戴宗到了翠云楼,一脚就朝大殿上头跑。因为这个地方是给人游览的,随便你是什么人都可以到处看看。哪晓得他才到大殿门口,嘿!有个人看见他了。哪一个?轻脚鬼时迁。时二爷在哪块?还蹲在鼓里?找话说哩,鼓里头已经被人查过了,就能再蹲了吗?现在蹲在什么地方?他蹲的这个地方,恐怕哪个都找不到,做梦都想不到。就在大殿门口上头有一块朱红漆的横匾,匾底下有一对如意钩子,靠墙钩得实实在在,上头也有一对如意钩子,有铁链子吊着。他就蹲在这一块匾后头。不晓得他在哪块找了一条薄被来,这条薄被就象个薄的哩,被不能厚,一厚斤两就重了,匾后头也容纳不下。时二爷躺在匾后头,盖着薄被,一觉一直睡到这一刻,时间也不早了,实在不想再睡了。不想睡嘛,就想爬起来,准备朝底下望望,看看热闹,活活眼目。他把这颗头搁在这块匾上头,入神朝底下一望:“啊?”只看见神行太保戴宗戴大爷站在底下,正在四面张望。咦喂,咦喂,戴大爷来了!久违了,伙汁啊。嗯,你们第一次来,我到营里去过,后来你们退兵了。听说是因为大刀关胜带兵去征山了;你们第二次来,也没有派个人送个信给我,又退兵了。就作你们事忙,临走的时候,还丢个信息给我唦,你们为什么要退兵,弄得我一点不晓得,就把我一个人撂在这块了。好哩,你们心里既然没得我,你戴大爷今儿来了,我不把你的痧吓出来,我就不算轻脚鬼时迁了。你一定还住在吴四房客栈,这一刻我不跟你啰嗦,夜里去跟你算帐!时二爷没有惊动戴宗,复行朝一下一躺。戴宗在底下,到哪块晓得时迁就睡在高头这块匾后头呢?戴大爷又走到大鼓面前,就抬头望望这一面鼓。他不晓得,后头有个出家人跟住他哩。为什么要跟住他呢?吃回苦,学回乖。因为上次时迁当堂投书之后,梁中书命索超派人到处搜查时迁,查啊查的,查到翠云楼,发现一面大鼓鼓皮上的太极图被划了一个洞,看见鼓里头有些瓜子壳子和蜜枣核子,断定时迁曾经躲在这面鼓里,要把翠云楼的出家人抓了去重办,后来出家人叩头如鸡啄碎米,说他们实在不晓得,不知不罪,才算没事。从此以后,只要看到有外地游客来游览,都有一个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