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小胡子扭动着,慢慢地露出了一个逗人的怪熟悉的笑容,映着收音机的桔黄色微光,显得很朦胧。他伸出他那条没受伤的手臂。“来吧,塔茨伯利。”
“你是头猪,菲利普,一头贼性不改的猪,”啪姆的声音也发抖了,“在巴士底纪念日那天的小小谈话中,我骂你的那些话也都骂得对。”
“心肝儿,我出生在一个腐朽的社会里,所以我可能是个腐朽的人如果‘腐朽的人’这个词儿讲得通的话。我们不要再把过去的争吵又搬出来,不过你是不是有些前后矛盾?在这社会总崩溃的时候,除了寻欢作乐,还能怎么样呢。你自己也相信这个。我是爱逢场作戏的,你却坚持要戏剧中的爱情。本性难改啊,错不了。我爱着你呢。”
“那么对你的妻子呢?我只是感到好奇,问问罢了。在巴黎,至少你还没有妻子。”
“心肝儿,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活着,我希望她正把哪个正在休假的、有资格享乐的漂亮俄国战士勾上了;话虽这么说,我不相信她会干得出来,她比起今天的大多数英国妇女来,还要古板。”
帕米拉一头冲出门去。
“你该拿把伞呀,”他冲着她的背影叫道。
她拐回来,拿起雨伞就朝外冲。她在黑暗中还没跨出十步,那猴子几乎就在她耳边怪叫起来,让人听着血都凝住了。帕米拉轻轻叫了一声,往前直冲,直撞在一株树上,树皮刮破了她的脸,树枝横扫过来,打落了她手里的伞,树上的雨珠都泻落在她身上。她把伞拣起来,痴呆地站在那儿,浑身都湿透了。几乎就在她正前方,她听到有歌声送来只要村里还有一条小路,总会有一个英国在。可是那一夜是一片漆黑。她本是趁两场骤雨之间雨势稍歇的当儿在星光底下寻路而来的。她如今闹不清楚该怎样往前走。小路在两行夹竹桃和热带花草之间弯弯曲曲,很是陡峭。
在这一时刻里,帕米拉的心境大不好受了。她父亲的广播使她灰心丧气。她本来因为孤单单的一个人,没人保护,心里已很不安,现在又听到从千里外传来的亲人的声音,就越发使她心里不安。近来这一阵,日本人在广播里用蹩脚的英语发出威胁,她听了害怕。外邦人带着喉音的声音听起来就象在你面前,真叫人害怕!她几乎感到有双指甲粗厚、长满老茧的手伸过来在扯破她的衬裤,使劲掰开她的两条大腿。在大难临头的那许许多多妇女中,就她知道得最清楚新加坡是多么不中用。
加上现在鲁尔又从谢普那儿听得了维克多。亨利的那条军舰已沉没了!即使亨利死里逃生,也会重新委派他别的差使。即使她从新加坡脱身出来,也说不定会从此再见不到他了。即使凭着某种异乎寻常的巧遇再见到他。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是有妇之夫吗?她走遍了天涯海角,却如海底捞月,现在只落得一个人,在这炎热的黑夜里,撑着一把雨伞,顶着倾盆大雨,在陌生人的花园里,浑身湿透,四顾茫茫。而今天正是圣诞节前夜也许这是她一生中最后一个圣诞节了。
不怕会少掉一个英国,英国总是会自由她可不愿去跟这些喝醉了酒的新加坡英国人合在一起唱歌。这支廉价的小曲不可忍受地把她带回到战争的初期,那时正是明朗的夏天,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不列颠之战”正在进行,海军中校亨利在空袭柏林之后飞回英国,她扑进了他的怀抱。这一段光荣史现在都已化为灰烬了。她喜欢麦克马洪夫妇俩,可是他们的那些朋友却是从俱乐部和陆军部来的蠢货。自从喝了“巴喜特”以后,两个参谋部的年轻中尉一直在向她献殷勤。这两个人都讨厌到极点,但倒是两头漂亮的牲口尤其是那个金发长脸的中尉,懒洋洋的,带着李斯廉。霍华德那种神情。只要她一回到正屋,他们又会来追求她(如果她在黑夜里寻路没有一交跌得满脸污泥的话)。很明显,他们两个都一心要想跟她睡觉假使不是在今夜,那就在明夜、后夜。
他们错到哪儿去了啊!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这样不明不白地为了维克多。亨利的缘故洁身自守,算得上什么呢?这不过是愚蠢的笑话罢了;守身如玉,完全用不到她身上,因为她早已不止一次地跟人胡搞过了。
在她背后,客舍里敞开着的窗子看上去象黑夜中一块淡黄色的长方形。不知道那儿确有一座客舍的人,会以为这是视神经的幻觉呢。前后左右一团漆黑,大雨滂沦,只有那儿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光亮,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好走。
太平洋风云(8)
拜伦从来没听到过深水炸弹在水下爆炸的声音:“乌贼号”上别的人也都没听到过。
只听得轰隆一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象大锤撞巨钟似的,震撼着整条潜艇。操纵室里折腾得如同闹地震,叫人五脏六腑不得安生;就在这片震天价响的霹雳声中,玻璃粉碎,没系牢的东西四处横飞,灯光怪吓人地忽明忽暗。水平舵手排命把住舵轮,标图人员跌跌撞撞,军士长德林格摔得趴在地上,其他的人都撞在舱壁上。拜伦觉得两个脚脖子一阵钻心的剧痛,痛得他直担心两脚都摔断了呢。一只仪表盒刷地当头掉下,吊在一根电缆上摇来晃去,迸射出蓝色火花,冒起一股烧焦的橡皮臭烟。全艇一片嚷嚷声,乱成一团。
轰隆!
第二声金属撞击的巨响把灯火都震灭了,甲板也被震得随着艇首朝上翘。在暗头里,只见蓝色火花闪个不停,艇里呼天喊地,声音盖过了艇壳外轰隆隆的怒吼,一个双臂乱挥的沉甸甸的身子猛地向拜伦撞了过来,把拜伦的背脊撞到通司令塔的梯子上,痛得他够呛。
潜艇艇身惊人地往上翘,到处传来破裂的声音,德林格象具还有暖气的尸体般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他还闻得到这人满嘴的烟味日本人的声纳正得意洋洋地以窄频带脉冲信号响亮而急促地频频发声。乒一乒一乒一乒!这一回真象是末日来临了!又是一声爆炸,炸得受尽折磨的艇壳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一股凉水兜头冲到拜伦脸上。
“乌贼号”上除了鱼雷这一致命法宝外,装备非常薄弱,行动也非常迟缓。哪怕浮到水面,它的航速也只及得上头顶上那艘驱逐舰的一半。在水底,它的全速是时速十一海里,通常缓行速度是时速三海里。驱逐舰可以钉着它绕圈子,用声纳来探测它;从舰上翻滚下海的深水炸弹甚至不必直接命中,海水自会把爆炸形成的冲击波辐射开去。就算误差三十英尺也能叫“乌贼号”完蛋。它无非是九节细长的圆筒联接在一起的一个艇身,一段可以容纳人的排水管罢了。它的耐压艇壳还不到一英寸厚。
要弥补行动迟缓这一缺点,只有靠它军事上唯一的长处,那就是出奇制胜;而出奇制胜的希望已经告吹了。如今它成了一条在电筒光束照射下爬行的蝎子。它唯一的办法就是潜水;潜得越深,被回声测距仪发现和咬住的机会就越小。可是在仁牙因湾,这个权宜之计也行不通。一艘舰队潜艇经过试验的深度是四百二十英尺,这点当时还是保密的,这个深度的安全系数将近百分之百。万不得已的时候,潜艇艇长通常可以下令潜到六百英尺,心里存着几分希望,但愿可怜的艇身能经受住接缝处涌进的漏水。潜得再深的话,海水那沉重的黑拳会把钢板艇壳象锡箔似的捏得粉碎。眼前胡班倒乐于把“乌贼号”冒险潜到试验深度以下;可是在仁牙因湾大部分地区,最多潜到一百英尺左右就碰到淤泥层了。
还有另外种种风险。水面上的船只自然保持平衡,而水下的潜艇却是浸满水但尚未完全下沉的物体。气舱里密封的空气使潜艇悬在水里,成了一个摇摆不定的东西,很难控制。通过密如蛛网的管道,这儿用水泵抽水,那儿用油泵抽柴油,弄得长长的艇身东倒西歪,而艇身就靠伸展出那种很象飞机机翼的水平舵来保持平稳。不过潜艇得不断开动,否则水平舵就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