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畅深吸一口气,抬头迎着天子的注视,凛然道:“陛下,臣弹劾山阳侯并非无中生有。两年前他初入京城,便有以下犯上之举,此谓之骄横霸道。先前他领兵攻克河洛,臣当然敬佩他的军功,可是臣还想问一句,山阳侯有没有在河洛城中大肆敛财?若有,户部和枢密院可曾收到一两银子?”
李端双眼微眯,陆沉当然不会错过在河洛城搜刮财富的机会,他也知道那笔银子去向何处。
韩畅似乎知道天子不会回答这個问题,继续说道:“自从山阳侯入京之后,朝堂便无一日安稳!他仰仗着身后有数十万边军的支持,蛊惑陛下动摇朝廷根基,名义上是忠心为国,实则是在挑起中枢和边疆的矛盾!”
李端心中冷笑,寒声问道:“你说完了吗?”
韩畅面无惧色,朗声道:“臣人微言轻,无论说什么陛下都不会相信。正如陛下先前所言,臣委实不配做这个御史中丞。既然如此,臣请陛下罢免臣的官职,允臣白身归乡!”
御史中丞虽然只是正四品,还未真正进入衣紫重臣的行列,但是依靠御史台在朝堂上的特殊地位,这个官职实际上不弱于各部侍郎。
李端定定地看着韩畅,并没有直接回复他的请辞,只是抬眼环视殿内,缓缓道:“还有没有人和他一样,想要请辞离朝?”
一片静谧。
“陛下,臣年老体衰,近来愈感精力不济,恐不能胜任职事。臣乞骸骨归乡,还请陛下允准。”
此人乃是国子监祭酒吴恒。
李端默不作声。
当吴恒带头之后,顷刻间便有十二名官员上奏辞官。
何谓逼宫?
这便是真正的逼宫。
陆沉眉头微皱,隐隐有些担心。
朝廷终究需要官员来治理,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胜任各个衙门的职务,如果短时间内出现大规模的动荡,对于大齐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或许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逼迫天子。
右相薛南亭面色冷峻,他刚要迈步出班,却见天子朝自己看来,同时朝他微微摇头。
薛南亭当即明白,天子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出面,不希望他成为百官的敌人,因为他还要承担治理朝政的重任,需要下面官员们的配合。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薛南亭此刻的心情,他几乎是用尽一切力气让自己保冷静。
左相李道彦注意到身边的动静,老者心里忽地轻叹一声。
李端站在御阶之上,冷眼望着殿内站着的以吴恒和韩畅为首的十四名官员,同时也注意到兵部尚书丁会不知何时悄然退回自己的位置。
他无暇去嘲讽丁会的明哲保身,因为此刻他脏腑之间的剧痛再次袭来,那种刮骨一般的痛楚如成千上万只虫子啃噬着他的身心。
李端的右手攥紧成拳,指甲刺入肉中,借此来让自己继续保持清醒。
他望着那些辞官的朝臣,缓缓道:“朕登基十四载,有幸得到诸位卿家的辅佐,才能让风雨飘摇之中的大齐再度站稳脚跟。朕知道,你们当中一些人是出于公心,或是对朕感到失望,才会当朝提出辞官之请。”
“臣不敢。”
众人听到天子的话锋有所松动,连忙躬身请罪。
下一刻,李端说道:“大齐的朝堂欢迎所有能臣干吏,但也不会勉强你们继续为朝廷效命。既然你们想要请辞,朕准奏。”
语调很平静。
然而端诚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到令人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