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对首饰盒呆看半晌,轻轻打开,拉出了 土面的四个小抽屉,小心地并排摆在妆台」,… .又把每个抽屉里的络丝金盒一一揭开。抽屉的黑丝绒垫底土,散放着一颗颗小牙齿和更细小的月牙形指甲,络丝金盒里装着乌黑柔软的胎发。太皇太后的手触到这些胎发和孩子们的小东西,就“簌簌”地颤抖不止,眼睛顿时蒙。 … -一层晶莹的泪… …
轻轻抚摩着金盒里的胎发,她轻轻地说:“这是福临的… … 他一生下来就是一头黑卷发,黑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像他的姐姐们眼睛都闭着… … 满月剃头,胎发又软又细,人料长大却是暴烈性子,唉!· 一”
她又拈起第三个抽屉里的一枚小牙:“阿图这孩子,妹妹都换牙了,她的门牙还是只动不落,后来在门栏土绊一跤,才把727
门牙摔脱,还流了血,吓得哭了一场· · … ”
她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苏麻喇姑说,是亿起年轻母亲的满足和自豪么?她嘴角竟现出一丝微笑,但这笑意随即消失。她叹息着说:“我四个儿女,二死二寡。雅图去年丧夫,好在嫁回我娘家,不会受亏待。阿图最懂事,我也最疼她,偏她运赛,两次丧夫… … 是命太硬还是命太贵,额咐承受不起?
雅图是皇四女的小名,生于天聪三年,嫁给了庄太后哥哥吴克善的儿子,是姑表亲。阿图就是今天来报丧的皇五女淑慧公主,生于天聪六年,十二岁下嫁喀尔喀蒙古额附索尔哈,不到二年夫亡,再嫁巴林辅国公色布腾,十九年后,如今又守寡。“老佛爷的意思,她们守还是不守?
“为什么要守兮她姐)! 俩既是嫁回蒙古,自应从咱们蒙古习俗,理当再嫁。寡妇不是好当的,空房不是好守的,· · … ”太皇太后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慢,越来越苦涩。“孤寂能把你逼疯,不是常人可以忍受啊!
苏麻喇姑不敢做声,听太皇太后半晌无言,悄悄瞥了一眼:老佛爷正对着妆台的明镜出神,面前又多了两只小抽屉。一只抽屉里红丝绒垫上放着一双莹碧无瑕、匀称光洁如无痕秋水的玉镯;另一只抽屉里的蓝丝绒垫上竟是一块镂金嵌玉镶边的椭圆形象牙小像;一个眉清目秀、无冠无袍、一领蓝衫的翩翩美少年!只有苏麻喇姑知道,这一双玉镯,是她的女主人十二岁做新娘,洞房花烛夜,’当时身为皇子大贝勒的太宗皇帝亲次觑着,显见是顺治初年的摄政王、女主人的小叔子多尔衮… … 冷不防女主人对着镜中倩影轻声悄语,有如梦中:“还记得当年么了不敢说倾城倾国,也称得俏丽无双!无论后宫大宴还是皇族会亲,只要你丽影一现身,便是明月出山,群728
星顿时黯淡;多少恩宠、关爱、崇敬、倾慕投向你,百鸟朝凤啊!… … 那时,你曾想到今日么?至尊至贵、至高无_! 的孤老太婆!… … ”她的语调中满是伤感和无可奈何的嘲弄口“老佛爷何曾孤单!”苏麻喇姑笑着轻声劝解。
太皇太后回头看看她,苦笑,说:“你不明白。你以为尊者贵者很快意?有快意的时候,但历来也有曲高和寡一说.尊者贵者从来少知己少友伴。岁月流逝,老人去了,同辈去了,如今子女晚辈也一个个去了 ,连有本事跟你作对的人一也都去了,更不要说当年的倾慕者们户· · … ”她摇着头,脸卜和眼睛里一片寂寞冷清。看贴身侍女不以为然的微笑,她又说:
“比方许多好骑手去登一座极高极难上的大山,起初你追我赶,或是相助,或是相争,一窝蜂地竞赛,都想第一个登上峰顶。山高路长,荆棘丛生,或是马力不济,或是骑术不佳,有人落后,有人回头,有人半途掉进山涧,总之,登得越高,同行的人越少。最后,只剩你孤零零一个人,既没有友伴,也没了对手,站在山巅,高是极高的了,可是举目四望,一片空寂,一派苍凉,· ,… ”
老太后声音有些嘶哑,似乎含得有泪,略晃了晃头,振作一下,勉强笑道:
“方才念经念到一句,真也想问问:我是准?谁是我了。”“老佛爷的名讳,谁敢上口?罪过大啦!
老佛爷又叹了口气。
…… .还是咱们蒙古草原,”苏麻喇姑笑道,“把这些看得透看得淡,男女为伴,天经地义,没有许多讲究。”
; 1n 今人主中原,一统天下,不能不从汉俗,免招物议,损及皇家体面。· · 一你呢,苏麻喇姑?这四十年不出嫁、不碰男729
人,也过得来。”女主人话说得真诚和蔼,毫无调笑的意思。苏麻喇姑幼年在草原上惨遭几个男人的蹂蹄,一生对此事深恶通绝:“老佛爷,奴才能陪老佛爷进宫,躲开那些狼心狗肺的臭男人,真是一辈子的大福分!
太皇太后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老女仆,悲悯的泪光在眼睛里闪动,怜惜地说:“你啊,还是未经人事,不知其中妙处。这虽是你此生一憾,倒也省却许多烦恼。我如今老了,总算熬过去了… … ”她忽然皱皱眉,自觉说得过于忘情,用一声长叹抹去了后面的话,把抽屉小心地一一放回首饰箱,示意苏麻喇姑收回原处,便重新坐回到西次间的香炉边,拿起了木鱼褪。她念经颇不同常人,但见唇动不听有声,只用木鱼的清脆音响控制着心经的节律。
奏事太监走来察报:奏本送到。
木鱼敲击没有停,太皇太后简单地说:“没心肠看它。明儿再来,
奏事太监求救似的看看苏麻喇姑,连忙说明此奏本很要紧。太皇太后仍半阖着眼看经敲木鱼,说:“搁着吧。”苏麻喇姑接奏折时,从奏事太监目光里看出事关重大,就察告一声先拆了封,一看之下,果然变了脸色:
“老佛爷快瞧瞧吧.兰布,就是鳌拜的女婿,上奏请封,要承袭敬谨亲王爵位,议政王大臣会议已准下了:
“什么了”太皂太后双月陡睁,射出两道闪亮的精光: ‘来得这么快?… … 你在鳌府的人不是说昨儿个才议及此事的么? “是昨儿鳌拜的弟媳妇草布泰夫人请她家萨满太太带来的门信儿,说是还要从长计议呢。.
“那就是说,已经迫不及待了:”太皇太后扔下木鱼糙,蓦730
地起立,浑身顿时生发出振奋的勃勃生气,大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犀利地左右闪动,使她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威严、英睿。
她此刻感到的是乌云压顶的威胁丁兰布挟鳌拜之势请封,不能不准;但一旦册封,兰布便是玄烨下一辈子侄中唯一的亲王,在玄烨无嗣的情况下,他就可能是承雨继位的第一名皇储!这里面不就包藏着就君夺位的祸心?
如若兰布嗣位,这大清江山还能姓爱新觉罗么?何等阴险!多么可怕!
苏麻喇姑想必悟出其中厉害,脸色都变了,期期艾艾地问:“老佛爷,这,这可怎么办?
太皇太后走得更快,大步流星,袍子“刷刷”响。苏麻喇姑的眼睛追着她,不一会儿就酸痛起来二太皇太后突然停住,说:“兰布请封,拟准口并封福全为和硕裕亲王.参与议政! 苏麻喇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一个太皇太后! 把玄烨的亲哥哥封和硕亲王,而且是议政王,压住兰布一头,真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 -等对策!她不由露出笑容:“老佛爷老谋深算,无人能比!等皇上回来… … ”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先别说明,只给他看奏本n 他怎么处置,有多大长进」”
院里一阵脚步响,太监大声察告:”万岁爷驾到:靴声“章聚”,玄烨大步走进来。
“老祖宗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