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离一觉睡到将近中午,没人叫醒他。他躺在光滑的丝被当中,快两年的军伍生活恍若隔世一般。正在发呆,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说:快快起床,大王来了,已经到了东乡外五里!
秦王的卫队远远来了,王翦心中也渐渐不安起来,不知嬴政今天是要唱哪一折戏。秦王的卫队庞大,把小小东乡挤得满满。王翦看见嬴政走下车,忙跪在地上行礼,不想嬴政一把将其扶起,脸上容光开朗,豁然大度。
嬴政旁若无人,半是玩笑,半是诚恳地说:王大将军,今天,本王要给你一个惊喜呀!
王翦又行一礼,谦恭地说:臣未给大王分半点忧,怎么受得起呢?
嬴政带着笑意,盯着王翦问道:老将军可知秦王要给你一个怎样的惊喜?还未等王翦回答,他便仰天大笑,说:伐楚之事,我错了。当时,只派了二十万秦军,的确太过轻敌。而今,本王就依你,尽秦国六十万士卒交与你统领,攻灭楚国!
王翦这一惊实是不小,虽然先前对事态也估计出了*分,可真到秦王亲口说出,心绪还是百感交集,忙施一礼,道:臣何德何能,得秦王如此信任?
嬴政微微一笑,说:王大将军忠心耿耿,这一点,本王毫不怀疑。你就不要再推辞了。你在东乡再休息上十天半月,等病愈之后,尽快拿出攻楚方略,送我和百官商议。
王翦弯腰施礼的瞬间,嬴政极为轻蔑而又怨恨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恢复了笑容。这转瞬即逝的神情,只被站在近处的赵高悄悄捕捉到了。
王翦直起身,感激地说:臣这就与大王回咸阳,部署攻楚。
嬴政收起笑容,缓缓道:既然要养病,就要等病彻底痊愈,否则,本王为了攻楚,竟不爱惜老将军的身体,岂不招天下人指责?若是王老将军原本无病,天下人岂不又笑本王有眼无珠?王翦心生寒意,不再多说。
目的已经达到,嬴政兴致勃勃地离开了东乡小城。他相信,不久,天下人就会把自己知错就改的事情编成一则轶事,并广为流传。
王翦回到家中,前思后想,坐立不安。他叹了口气,心想,嬴政这个人不能惹,他不会有常人那种怜悯宽容之心,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在舞台上,把天下人当做观众。不过,王翦又琢磨着,既然他这么爱演戏,何不把这场戏演到底呢?这出戏演得越精彩,自己就越安全,如果用了平常的办法,反倒有性命之虞。
第三章 秦军到来前夜之楚风(5)
来人!王翦叫来国尉府的随身掾吏,让他起草信简,速速交给嬴政。我来说,你来写!掾吏拿来竹简漆黑,听候王翦吩咐。
臣王翦,此次攻楚,功莫大焉。大王英明,臣请赐良田百顷,金万两,以彰臣翦之功。
掾吏抬头看了看王翦,心想,这仗还没开始打呢,王大将军就已经开始向秦王要赏赐了,还良田百顷,金万两,就是当年权势熏天的长信侯嫪毐怕是也不敢如此吧?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看见王翦一脸得意,望着天,思虑着下面几句怎样写。发现掾吏看着自己,知道他的心思,说:不要多想,接着往下写。
臣翦年老多病,请美田金钱亦为子孙着想。请大王恩准。
掾吏一头雾水,王大将军在秦军败给楚国的关键时候,丢下国尉府的工作不管,来东乡养病,惹得大王老大不高兴。这回大王亲自来了,面子也给足了,大将军又要起了赏赐。大王是好惹的?白起大将军是怎么死的?王大将军当年也在白起手下当过校尉,听说白起自杀时,他就在身旁,怎么还做这等糊涂事?是不是嫌死得还不够快呀?
王翦摧掾吏快快写好,然后命人封上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印记,火速交给嬴政。此时,嬴政还未回到咸阳,正在途中欣赏着秦国的大好河山。不想,赵高在车外声音急促地说:王翦大将军有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到!
嬴政很惊异,不知王翦那里出了什么大事,难道王翦已经确定了伐楚的总体设想了?这个王翦,倒是够勤勉的。他心意盎然地打开文简,看了一会儿。
赵高走在车外,用眼睛的余光瞟着嬴政。嬴政拆开文简,笑容不见了,慢慢变得黑沉沉的,接着脖子涌起一片红色,沉思片刻,猛地把文简摔在车板上,轻声说:王翦老家伙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我就不信,没了王翦再无人能伐楚不成?驭车手吓得双手颤抖,险些缰绳脱手。
这时,赵高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过去拾起了文简,匆匆看过一遍。作为一个宦官,越是在嬴政震怒的时刻,赵高的内心越是闲庭信步,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也许,正因为如此,赵高在嬴政近旁侍奉多年,不但没有招致杀身之祸,反而深得嬴政的信任,有时甚至是纵容。
嬴政装作没看见,也没有责怪赵高。其实,他也十分迷惑,心底隐隐觉得王翦断不会做出如此儿戏的举动,其中自有道理。嬴政又何尝不想让别人替他指点迷津呢?
赵高走到窗前,悄声说:王翦此举,未必不是表白忠心,请大王深思。此次伐楚,秦王将举国士卒交给王翦指挥。王翦是担心大王还在举棋不定,怀疑王翦的忠心呀。他在文简之中特意提到“为子孙着想”,就是想告诉大王,王翦的子孙都在咸阳,自己绝不敢做出有辱秦国的事情。
秦王嗯了一声,闭上眼,不做声了。
芍陂,为楚国丞相孙叔敖设计督造,在楚国都城寿春南六十里,依淠水、东淝水而建,吸纳淮水余势,造福了江淮万亩良田。
春日的午后,轻风带着日光的煦暖,掠过一碧万顷的草地。万物复苏,平原上除了绿色,还有大片大片浓黄色的油菜花,淡红色的栀子花。五彩斑斓的花朵并不散落在绿色之中,而是聚在一起,一大片浓黄,一大片淡红,一大片浅紫。芍陂的水面一直延伸到天边,在春风的吹拂下,闲散地泛起微微波澜。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风漫过草叶时发出的声音,如歌如诉。 。。
第三章 秦军到来前夜之楚风(6)
芍陂水边,坐着一个少女,衣着紫色纱裙,腰间围着米白色宽丝带。她静静地望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从身边摘下一朵野*,插到头上,欢喜地欣赏着自己的面庞。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自己多美呀,遍地的花朵哪里及得上她那骄傲的面容呢?她把下巴颏儿放在膝头,望着无垠的湖水。微光荡漾的水面,四射出点点金光,不远处是随风摇摆的芦苇丛。她沉浸在这景象里,心中竟生出些莫名的惆怅。
听够了吹过草叶间的风声,少女心中的惆怅像晨烟一样飘散了,留下一丝清甜。她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向草地深处走去。这里,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撅着屁股找什么,脑袋深深扎进草丛里。少女厌恶地皱了皱眉,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然后忍住笑,装出很凶的样子,说:别抓你的破蛇了!看看你都什么样子了?耳朵再大一点,鼻子再长一点,干脆让张屠户把你拉出去杀了吃肉。
男孩子仍然没有抬起脑袋,只是从草丛里瓮里瓮声地传出几句话:安静点,小丫头片子,把蛇吓跑了,小心我把你捆起来。
话音还未落,少女抿了抿嘴,又照着那个硕大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快别抓了,听到没有!
男孩子霍地跳起来,握起了沾满泥土的大拳头,在少女鼻子前挥了挥。尽管他比少女高了一头,宽宽的肩膀像一堵墙似的挡在她面前,少女却昂着下巴,不屑地望着男孩子,说:你一个大男人想欺负女孩子吗?
男孩子叹了口气,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把一条红色的小蛇举在脸上方,细细观察着,一边不厌其烦地列举着它们的种种好处。
少女问道:叔父教你认字,你都识得了吗?男孩不在乎地说:识字呀,只要认得名字就行了,认得多了也就没什么用。比如你的名字吧,项妍,就是这么写,看看,写得不是很好吗?男孩子跳起来抓住少女的手,用草棍在她的手掌上画了几下。
看你的手,真脏,快拿开!叫项妍的少女说着,将男孩子的手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