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怡是第一次遇到儿子这样坚决地跟她做对,她不太习惯,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看着楚雄飞说,这孩子,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楚一凡把目光投向慕容言,他显然是想得到这位慕容叔叔的支持。他看着慕容言的时候,又强调了一句,我呆了快两年的地方,不能说一声不响就走了,有个开始,也得有个结束。
这完全是个成人的话了。黄怡像是突然间看到了儿子的变化,她看着宋美秋,自嘲地说,这小子,还长大了,像回事似的,有那个必要吗?
慕容言看了看楚雄飞。毕竟这是楚雄飞的儿子,他不好先表态。楚雄飞说,这事,也没什么可不可以的,你妈主要是怕你耽误复习。
楚一凡连忙说,耽误不了几天。我快去快回。
慕容言这时才说,一凡说得也有道理。这说明他长大了,懂事了。
欣蕊也想到,这个时候,应该帮这个哥哥一下。她说,让一凡哥回去一次吧,呆过两年的地方,是应该告别一下的。那个清水河,要是真像他说得那么美,我都想跟着去看看。
黄怡说,破山沟子,有什么美的?
宋美秋忙接过去说,你一凡哥学习好,不怕耽误几天。你就别跟着捣乱了,在家好好复习。
黄怡看到饭桌上的讨论成了这个局面,就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嗬!都看我干什么?你们都是好人,我成了地主婆了。行,老楚,你弄辆车,我带着一凡去,当天去,当天回,也不多呆。
楚一凡心里叫苦不迭,他张了张嘴,还想分辩,再想想,争取到这个结果已经不容易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草花原本是不愿意去柳树沟大姐家的。
一开始,大姐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草花首先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她如果走了,楚一凡回到清水河,会见不到她。所以她说我不去柳树沟,我要是去了,小楚回来我不知道。
大姐说,到我那,又不是总住,玩些日子,再回来。
草花说,那也不去。我就在家等,挺好的。
草花说得很平静,可是在两个姐姐和草花妈看来,这都是病相。这姑娘是走火入魔了。草花妈就又要抹眼泪。
草花看着亲人们看她的眼神,有点好笑。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没什么病,不过是想楚一凡想的,人有点没精神。她知道妈和姐这是把她当成了农村人常说的那种“癔病”了。她心说我哪会得那种病?真好笑,我心大着呢。别说小楚不能跑,就是跑了,不要我了,我也追他到天边去。可她现在笑不起来。只能说妈,姐,我没病,你们别担心。真的。我哪都不用去。
恋曲1976 十四(6)
坐在灶房的草花爸用力地咳了一声,说,有病没病的,上你大姐那呆几天有啥不好?这边,我给你看着,要是那小楚真回来了,就让你二姐去柳树沟接你,晚见一天的面儿,也不耽误啥。
草花听爸这样说,就叹了口气,她不想惹爸生气,就说,那行,走,我去。
草花临走前,还多了个心眼。她怕父亲的话是哄她,就自己又找到了二英子,嘱咐二英子,要是看到小楚回来了,就赶快骑上车子,到柳树沟给她报信。二英子自然是一口应承。
这样,草花就以一个病人的身分,由母亲和大姐陪着,去了柳树沟。
这样,当黄怡和楚一凡坐着的北京212吉普车开进清水河屯的时候,林家已是人去屋空好几天了。当黄怡在集体户里给楚一凡收拾东西的时候,楚一凡像疯了一样奔跑到草花家,而他也像碾子一样,碰到了林家的一把锁。
同时,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那天,二英子骑着八成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去了东山屯的表婶家相亲。相亲是大事,耽误不得。至于草花的嘱托,二英子临走时想,不能那么巧吧,小楚就在今天回来?不可能。
所以,在这个初夏的中午,只有那个挂在天上的还不太毒的日头,能清楚地看到下面发生的一切——草花妈和大姐坐在柳树沟大姐家的炕上,自以为是地分析着草花的病情,而草花则在大姐家的院子里,洗着楚一凡给她的那条围巾。草花的父亲在清水河二姐家西屋的炕上睡午觉。二姐则被二姐夫拉在东屋的炕上,利用歇午的那点时间,做着被窝里的事情。二英子在东山屯表婶家,面对着一个小伙子相亲。碾子昨晚上喝多了小烧,这时候还躺在自家的炕上醉着。村里的人大部分人都在歇午。集体户的几个学生都去了公社开知青大会,只留了一个女生看家,这个女生还不知去了村里谁家,教那家的姑娘织毛衣去了。
当碰了林家锁头的楚一凡失魂落魄地走在村街上的时候,清水河屯几乎没人看到这个几个月没回来的知青小楚。黄怡则让楚一凡领着她,想去张队长家做一个礼节性的拜访,可是张队长却又去了大队东山屯。楚一凡脑子嗡嗡响着,整个人傻傻的,机械地跟着母亲黄怡在村里走来走去,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心在何处——此时的清水河屯静静的,连鸡和狗都睡了。没人告诉楚一凡草花在哪。
一切都没有交叉,一切都错过了。
而黄怡,是做好了当天来当天走的打算的。他们清晨出发,想在晚上就赶回省城。这中间要在县城吃午饭,还要在清水河停留一个多小时,时间有点紧。可是楚一凡没有见到草花,心急如焚。他提出让母亲自己先回去,他还要呆两天。黄怡这时虽然还没有对儿子一系列的反常心生疑虑,她也根本想不到楚一凡会藏着天大的一个秘密。但她对农村一向是没有好感的,驱车几百里赶到这个山沟,已经是很尊重儿子的意愿了,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来。她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了。这次她表现出了坚决的态度,她说不行,跟我回去。事情不是都办完了吗?还有什么呆的?这种地方?
楚一凡说,妈,让我再呆两天,就两天。
如果是一个细心的母亲,这个时候是会深入地想一想的,楚一凡为什么会这么坚持地回来?又这么坚持地还要呆两天?这里面有什么缘故吗?可是黄怡到这个时候还是没有细想,她只是认为这是儿子的任性,贪玩。她严厉地说,不行!上车!再不走到家就晚了。
对母亲的严厉,楚一凡一向有些惧怕。他站在车边,看着已经坐进吉普车后座的黄怡,心里飞快地想着,如果抵抗到底,就是不走,会有什么后果?这时候黄怡在车里喊,一凡,你干什么?啊?你还不上车,你要气我啊?
这是黄怡的杀手锏。黄怡心脏不好,所以全家人也都让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