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凡急了,说,我的情况你知道的,这不怪我——
余果儿说,是啊是啊,我说的是结婚以后,那就难说了。
楚一凡说,我不许你亵渎我和草花的爱情。我和她结合了,一定是——
余果儿说,白头偕老?好,看在老同学的分上,你和草花,就算例外吧。不过这也是假设,因为你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楚一凡听了这话,愣着,有点发呆。
余果儿就说,抱歉抱歉,碰你疼处了。好啦,不说了。
楚一凡勾着头,闷着声说,没事,有时候说一说,也痛快些。草花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怕是都有孩子了吧?
恋曲1976 三十(4)
余果儿明白了,楚一凡每次和她见面,其实就是要说说草花的。说,也是个思念的过程,是个回忆的过程,痛苦的人在这一刻,是快慰的。说是要藏起来,说是要忘掉,能办到吗?她为此有点感动,这样的男人到底不多。余果儿知道,除了自己,他没有别的人能说这事。她为这个,又有点感动。她本来是坐在楚一凡的对面,她就起身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像个朋友那样在他的头发上抓了一把,又把他的肩膀搂过来,在他的背上拍了拍。这时候余果儿没把自己当个女人,她就是楚一凡的朋友,一个挚友。
胖大姐联系好的看人家的日子,是个阴天,也不是很阴,就是没有阳光。
本来是,胖大姐是在草花到省城的第二天就联系好了去看那个人家,可是第二天的早上胖大姐突然接到通知到上级机关去开会,因为现在胖大姐是副经理,大小也是个领导了,要开的会就挺多,这个会要开两天,听说还要学习重要的文件,不让请假。胖大姐说,这就没办法了,往后推两天吧,正好你带着孩子玩玩。
这一个临时的改变,就导致了草花接下来的遭遇。她没有躲过那个重要的日子,一切又是天意,老天爷的神手,注定了要让她的心灵接着受罪。
草花带着李林在城里转了两天,把小李林看得傻愣傻愣的。然后,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给李林打预防针,说,你看啊,城里的孩子多好啊,能上幼儿园,能上有三层楼房有大操场的学校,还能逛商店买玩具,还能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还能坐电车,还能喝汽水,还能在路边小店吃包子。李林从小就在清水河边长大,除了东山西山,连公社的小镇都没去过,早就被城里的景象弄得晕乎乎的了。他兴冲冲地说,妈,我也要当城里孩子。草花就说,那给你在城里找个新家吧,有了新家,就能当城里孩子。李林一句话就说出了问题的要害,李林说那你去不去?
草花愣了关天,原来设想的骗孩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李林急了,问,妈,你去不去呀?草花只得说,妈是乡下人,妈的家不是在清水河吗?妈去不了,妈这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了。李林说,那我也不去。我跟你回家。我也是乡下人。草花犯难了,她想,孩子这是送晚了,有点大了,要是再小点往外送就好了。可是,为了完成李春燕的遗愿,也得往外送啊。走一步看一步吧。草花就说,李林啊,明天妈带你去一个新家串门,你看那家要是好呢,你愿意住就住下,做城里人,妈过几天,就来看你,好不好?李林断然地说,不好。草花有点急,问,为啥呀?你不是要当城里人吗?李林说,因为你不去。人家小孩,不都是跟妈在一起住吗?
草花愣着,不敢往下说了。李林越这么说,她心里越是不得劲,她记起了胖大姐当年说过的话,当年胖大姐说得真对呀,胖大姐说,到了那时候,就怕你舍不得。草花想,哪是舍不得啊,是根本就不想送了,这么好的孩子,带了四年了,一把屎一把尿的,谁忍心往外送啊?
草花恨自己不是个城里人,要是个城里人,李林就不用送人了。
吃过了早饭,胖大姐招呼草花和李林,坐上了招待所食堂买菜用的一辆半截子小卡车。孩子到底是孩子,昨晚说过的话早忘了,兴趣全在那车上。草花却是情绪不高,都写在脸上了。胖大姐拍了拍草花的手,理解地说,早晚有这一天,过去了就好了,挺着点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恋曲1976 三十(5)
于是,由于胖大姐的开会,她们去看人家的日子,就与另一个重要的日子重合了。
中秋节前的这个星期日,也是楚一凡和慕容欣蕊结婚的日子。
半截子小卡车绕着南湖走了半圈,就接近了“跃进路”的街口。草花在车上坐着,怀里抱着李林,看着外面的景色,突然就觉出来了,这不是自己曾经来过的那个老名叫做“富荣路”现在叫“跃进路”的小街吗?也就是说,这是来到了楚一凡家的附近了。她心跳有点快,脸上也不争气地开始红,她指着那条小街问,大姐,是这条街吗?
胖大姐看出草花脸上有点慌张,她说,不是,是前边那条路,这个是“跃进路”,是住干部的,都是领导。咱们去前面那个路,挨着这个的。她盯着草花的脸问,草花,你咋了?
可是晚了,草花已经听不见胖大姐说什么,她的两眼直直地看着前面大路上要往“跃进路”里面拐进去的一个小车队。她们坐的半截子卡车停了下来,司机笑着说,结婚的,让人家先过吧。
那个小车队里面有两辆小轿车,一个是“上海”,一个是“伏尔加”,后面跟着一个面包车,最后是一辆大客车。所有的车上面都扎着大红花,一看就知道是喜车。如果只是这样,事情也许很平淡地就过去了,大不了也就是在草花的心里勾起一点联想,想到四年前她在这条小街上看到楚一凡和另一个姑娘的景象,人家也结了婚了,没准孩子都有了吧,想一想,也就过去了。可是要命的是,在这个小车队的最前边,一对新人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男的是一辆崭新的“永久”,女的是一辆崭新的“凤凰”,坤式的。两个人的车把上面,都扎着一朵粉红色的大花,上面还飘了几根长长的彩色的带子,一直飘过人的身子,在空中飞舞。
更要命的是,新郎官分明就是楚一凡,而那新娘子,就是草花在几年前就见过但一直没有看清脸面的慕容欣蕊。虽然没看清过脸面,但草花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欣蕊那高挑的身子和动作,这些是刻在草花的脑子里的。
这下好了,新郎新娘两个人带着那个小车队,就在半截子卡车的前面,在草花的眼皮子底下,拐进了“跃进路”。草花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新娘子——慕容欣蕊端庄大方,虽说不上怎么打人,但也是眉眼端正,挑不出什么毛病。她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婚服,草花一看就知道是毛料的。裤子虽然笔挺,但以草花的眼力看上去,大腿那里还是显得肥了点,上衣的剪裁还算得体,但是腰身的地方,往里收得还是不够,这些裁缝,怎么就不敢下剪子呢?再往里走半寸都是不一样的。慕容欣蕊在小翻领的地方,系了一条淡粉色的纱巾。以草花的感觉,这样的安排不错,可以使全身的素白有个找补,但是既然在脖子上系了粉纱巾,那么头上就不要别那个大红色的头花了,这就有点乱了。而楚一凡,则跟一九八二年所有的新郎官一样,穿一身蓝色毛料的中山装。这身衣服,穿在别的新郎官身上,都未免显得有些土气,可是穿在楚一凡的身上,还好,不是那么傻,把楚一凡显得挺精神。这些,都是草花在呆愣的瞬间下意识地感觉到的,是本能,其实她这时候的脑子是空白的。
司机转头对胖大姐说,经理你看,这一对还弄得挺革命的,放着轿车不坐,骑自行车。也别说,还挺出新,与众不同啊。胖大姐没有接话,她已经看出草花的神色不对,她也顺着草花的目光,看着外面那个结婚的车队。
恋曲1976 三十(6)
草花是彻底地傻掉了。她不能相信眼前的事。他们不是在四年前就结婚了吗?
结婚的车队拐进了“跃进路”,半截子卡车的司机刚要开车,草花突然喊了声,等等!喊过了她就开了车门,把李林放到了胖大姐的怀里,然后跳下车去,跟着那个走在最后面的大客车,慢慢向楚家的院门跑去。僻静的“跃进路”这时候很热闹,楚家的大门前,已经站了很多人,看到车队拐进来,就燃起了鞭炮。
草花一下子就溶入到迎亲的人群中,她也就成了一个迎亲的人,她也看到了有几个在清水河插队的熟悉的面孔,有陈更和赵大伟,还有两个女生,但是他们都忙着起哄,混乱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也不怕被楚一凡看到,她甚至想冲上去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四年前就贴了喜字结婚了吗?你要是没结婚,我为什么要一个人灰溜溜地跑回清水河去?你要是没结婚,我说什么也得见你一面,那你就应该是跟我结婚啊?这是跟我开了个多大的玩笑啊?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楚一凡,被鞭炮声和人群淹没着,根本看不到草花。他就算这个时候想到了草花,也是为草花、也为草花和他自己而悲伤和绝望,他是绝对想不到此时此刻草花会站在他家的门前,看着他的婚礼。
草花做不出那样的事。草花想,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婚礼了,这是亲眼见到的,这个时候,就不能冲上去了,那我成了什么人了?再说,那样做了,也给他难堪,让他为难,让他丢脸,让他没面子。他不要我了,要了别的女人,那是他的事,可我不能让他为难,不能让他丢面子。就算他说爱我一辈子是假的,可是我说爱他一辈子,就是真的。我不要做个说假话的人。再说,再说——草花这时候又在心里恨着自己不争气——再说我怎么那么爱他啊,你看他穿上一身新装,也是那么好看,把别的新郎官一下子就比下去了。这样的男人,怎么让人恨得起来?又怎么让人忘得掉啊?
迎亲的人闹闹哄哄地把一对新人迎进了院子,“跃进路”上慢慢平静下来。草花的心可平静不了,她看着小街上满地鞭炮的狼藉,看着老树上和大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那些字有两个没贴住,张开了一个角或两个角,风一过,就呼达呼达地动,看着让人担心。
但是,虽然让人担心,虽然掉了两个角或者让风都给吹了去,可这婚礼却是实实在在的,跑不了,草花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