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明珠大人托人带话……”她嗫嚅着小声回答。
“哼,明珠的玲珑果不虚传。你父亲湖广巡抚张汧做这巡抚前可是明珠的门生?”老太后微眯下眼,很快地理出重点。
她长长的手指甲此刻飞快地捻拨起那串金色的蜜蜡佛珠,烨儿也果真象他祖母,他们思考的时候手上都爱有小动作。
“嗯。”
“皇帝自十四岁亲政以后哀家就不管他的事了,皇帝既然批复定然有他的道理。今日也乏了,你也陪我淋了雨,可怜见儿的,这就跪安回去罢。”
她行完礼临别前不死心地又回头。
“告诉你父亲,人生祸区福境,皆念想造成。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
“老祖宗?”
“做官要铭记轻重二字。要把这官帽看轻,轻的是欲;也要把这官帽看重,重的是人心。不戴这顶帽子焉知不是无福?人身难得比帽子重要。”她罢罢手示意送客,再不看向那若有所思的张贵人。
仔细玩味着老祖宗的最后一句话,“人身难得比帽子重要”,这不就已经是给她指出了结局了么。张巡抚估计官位不保,但是至少还能保命……不知这个结果张贵人是满意与否了。
“茉儿……谢谢你的汤。”
啊……不是让兰儿他们告诉是皇上交代煲的么。
“皇帝再心理缜密可是毕竟不若女儿家细腻。”她笑着抿了口茶润了下嗓子:“最近皇帝烦着呢,明珠贪贿,但是又不能尽除,以免索额图坐大。”
原来她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刻为这个帝国的大小事情操心。侧眼看她已经银白的华发,她……已经七十多的老人了,她……这个为扶孙子坐上皇位又为孙子的江山操心了半辈子又从不出头的睿智老人,时间在她身上一点点流逝……她真的老了,该纵容自己休息休息了。
“我最近觉得真是心力不济……唉,老了,不中用了!趁着自己还清醒,很多事现在给你说一下,以免将来来不及了。”
“怎么可能,老祖宗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实在不解,我望着她。
“呵呵,万岁,万岁,你看古今的皇帝哪个能万岁?百岁的都没有!人啊,向来是因缘聚合而生,有生就有死,这些我看得透。我的身体我知道。”
炯炯有神深凹的眼睛,刚刚走进来都不需要人搀扶的矍铄样子,她今日怎么说此话来?
“西北抚远大将军图海说葛尔丹最近虽然年年上贡貌似诚恳,可实怀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窥视中原,现正在招兵买马。罗刹国又在东北屡屡犯境,近年连连招灾,今年刚过春就遇旱情。农民们收成不好,国力就无法恢复。没有民生做底,别说是西北和东北同时用兵了,就算是应付一场战争也没有银子啊!国家前十几年都在打仗,国库犹虚,要应付战争只能加赋……可今年又遇大旱,做皇帝苦啊……”
见她说得激动都咳嗽起来,我走过去端下她的茶杯,帮她顺顺气。
丁酉。下
她按下我的手,叫蒙娃收拾了杯子退下后,示意我听她说完。
“前些年我叫内务府慎刑司毒死了那几个当时给你会诊的被皇上养在汤泉行宫的太医,因为他们知道你的死因,而我却不能让皇帝这么早就知道!”老太后闭了下眼,喘着气骤然说起那日她告诉我的……
虽然此刻阁室里熏得有暖香,可我怎么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漫到了心里。
“知道为什么吗?”
不让烨儿知道就是保索额图,为什么要保他呢?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太子?”
“因为社稷!”她坚定道,眼中带光。
“眼下这大清的江山又经历风雨,朝纲受明珠、索额图两党左右。而这西北蒙古我看一时半会儿不会太平,国家今年灾害频频,民生不济岂能动这朝纲,朝纲动,人心就散。唉……现在最怕的就是人心不齐啊。”
嗯……老祖宗说的正是目前玄烨忧虑的,对一个经过曲折政治斗争好不容易才夺回实权的皇帝来说,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权利被架空,而目前明、索二人党徒众多,大有左右朝廷的架势。不过不是不想动他们,是得慢慢来,一个一个来,御史不是正在对明珠落井下石么,虽然表面看来是惩治科举舞弊贪贿的那几个官员,譬如那个湖广巡抚张汧。
既然皇帝陛下已经首选了拿明珠一党先开刀,那索额图目前是不能大动了,如果老祖宗担心的是这个……担心我告诉皇帝我那本不是难产的死因……
“茉儿定将皇祖母今日这番深意铭记于心。”就象多年前我和她在御花园“连理树”下签定的终身守护、保护皇上的契约一样,我跪在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说当年的我还有些许的无奈,此刻我却感觉我和她心心相连,因为……社稷目前对我而言,不过就是那个和我也和她血脉相通的人……康熙皇帝。
她满意地轻执起我的手,放在她微烫的手心里抚着:“孩子,我今天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和我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还是那句话,你要以爱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护他、关心他。”
她是在交代遗言么?我想说点什么她却罢手,仿佛今日只打算让我做个听众。
“但是,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女人,你跟我一样,有一点必须要学会,那就是……牺牲。”
牺牲……瞅着她那刻满岁月的脸,那睿智坚毅的眼……我小有若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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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尽情挥霍了一个下午的滂沱大雨此刻收起了恣意,变得淅淅沥沥缠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