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他不好!男的发达了,就要嫌阿珠了。』「陈世美不认前妻」,「赵五娘吃糠」,你难道不曾听说过?到那时候,你替阿珠哭都来不及!『
受了丈夫一顿排揎,阿珠的娘只是叹气不语。一会儿夫妇俩鼾声渐起,阿珠却是一夜都不曾睡着。至今提起自己的终身,心里便是一个疙瘩。
不管胡雪岩如何机警过人,也猜不透她的心事,见她凝眸不语,便又催问∶『咦,怎么不说话?』
阿珠正一腔幽怨,无处发泄,恰好把气出在他头上,恶狠狠地抢白∶『没有什么好说的!』
胡雪岩一愣,不知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人?但他并未生气,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却是发过脾气,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不说别的,只说对客人这个样子,叫爹娘发觉了便非挨骂不可。但也不愿认错,拿起酒壶替胡雪岩斟满,用动作来表示她的歉意。
这下胡雪岩明白了,必是自己这句话触犯了她的心境,应该安慰安慰她。
于是他捏住了她的手,她也感觉得出来,这不是轻薄的抚慰,便让他去。
『阿珠!』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做人就是这样,「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些委屈连自己父母都不好说,真正叫「有苦难言」。』
一句话不曾完,阿珠的热泪滚滚而下。她觉得他每一个字都打入自己的心坎,『有苦难言』而居然有个人不必她说就知道她的苦楚,那份又酸又甜的痛快滋味,是她从未经验过的。就这一下,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踏实了,有地方安顿了。
胡雪岩一看这情形,不免惊异,也有些不安,不知她到底有什么隐痛,竟至如此,一时愣在那里,无法开口。阿珠却不曾看见他发傻的神情,从腋下衣钮上取下一块手绢在什眼泪。那梨花带雨的韵致,着实惹人怜爱,胡雪岩越发动心了。
『阿珠!』他说,『心里有事,何妨跟我说,说出来也舒服些。』
她的心事怎能说得出口?好半天才答了句∶『生来苦命!』
什么叫『生来苦命』?胡雪岩心里在想,阿珠虽是蓬门碧玉,父母一样把她当作掌上明珠,比起那些大家的庶出子女,处处受人歧视,不知要强多少倍?那么苦在何处呢?莫非┅┅
『我知道了。』他想到就说,『大概你爹娘从小把你许了人,那家人家不中你的意?』
『不是,不是!』她急急分辩,灵机一动,就势有所透露,『你只猜到一半!』
『喔!现在正在谈亲事?』
阿珠没有表示,微微把头低着,显然是默认了。
『是怎么样的一家人家?怎的不中你的意?』
『唉!』她不耐烦他说,『 不要去讲它了。』
『好!不谈这些,谈别的。』
他那有力的语气,就象快刀软乱麻,把阿珠的心事一下割断抛开,于是她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了。
『你也不要老是问我。』她说,『也谈谈你自己的情形。』
『从何谈起?』胡雪岩笑道∶『我也下晓得你喜欢听哪些话?谈公事你又不懂┅┅』
『哪个跟你谈公事?』
这就是要谈私事。他心里在想,地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且先探明了再作计较。
『这样好了,你问,我答,』他说,『我一定说老实话。』
阿珠想问他家里有些什么人?娶了亲没有。这实在不用问的,当然娶了亲。那么太太贤惠不贤惠?这又是不用问的,贤惠又如何,不贤惠又如何?
反正就自己愿意跟他,爹娘也不会答应。
她这时又想到那天张胖子跟她开玩笑的话,说『进了胡家的门,自然要
替胡老太太、胡太太磕头『, 这不是明明已经娶了亲?就不知道有小孩没有?
转念到此,阿珠忽生异想,如果没有小孩,那就好想办法了。尤其是有老太太在堂,急于想抱孙子,而媳妇的肚皮不争气,老人家便会出面说话,要替儿子再娶一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哪怕媳妇心里万分不愿,也只好忍气吞声。
至于娶了去,如果不愿意同住,不妨另立门户,『两头大』,原有这个规矩。当然,这一来胡雪岩的开销要增加,但也顾不得他了。
就这一转念间,阿珠打定了主意,如果胡雪岩愿意,就是『两头大』,另外租房子,把爹娘搬了一起去住。不愿意就拉倒!
于是她的脸色开朗了,定一走心,老一老面皮,装作闲谈似地向道∶『胡老爷,你有几个小宝宝?』
『两个。』
听说有两个,阿珠的心便一冷了,『都是少爷?』她又问。
『什么「少爷」?女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