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搁脾气烈性的别人身上,多半心里头过不了那道坎,自己抹脖子了。
左良玉不一样,这辈子狼狈次数太多,抗压能力非常强。
最后他才叹了口气,翻身下马,下马时候还让马镫子绊了一下。
等站稳了,左良玉才拜倒行礼道:“败将左良玉,拜见大元帅。”
说实话这回啊,也谈不上是他人生里最狼狈的时刻。
他最狼狈,应该是从在逃嫌犯摇身一变,一觉睡醒成了副总兵的时候。
当年宁远哗变,已经是中级军官的左良玉带着邱磊等好兄弟抢劫锦州军需,都不敢在军队呆了,同伙邱磊顶嘴,他则流落京城。投奔到侯恂府上,当个帮闲。
侯恂给他在府上安排的活儿,是负责接待。
让他负责接待并非轻视,恰恰相反,是极为亲待与重视的安排。
因为它对左良玉合适,他不是科班的武举出身,低、圈子小、文化程度低。
侯恂府上的接待工作,恰好是他学习复杂的待人接物、扩大人脉的好机会。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做了一段主持接待工作的左良玉,迎来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金军进犯,尤世威推荐他带兵,跟侯恂商议后,侯恂四更天让尤世威到左良玉家里通知此事。
左良玉先听说侯恂要来,又听说尤世威已经来了,还听见尤世威在院子里喊:“左将军,你的富贵来了,赶紧命酒招待我!”
他在侯恂府上干的就是这个事,尤世威跟他也是熟人。
但左良玉第一反应不是想到前途惊喜,而是以为邱磊那边有他参与的事发,吓得钻到了床底下。
尤世威把他拽出来,说了这好消息,告诉他要做副总兵了,再问他两腿发软、面无人色。
左良玉当场就给尤世威跪下,吓得不知何故的尤世威跟他对着跪,再双手插进腋下给他提起来。
就是这个钻进床下的行酒帮闲,一日之后成了副总兵,在松山、杏山抵御后金,力压曹文诏,取得战功第一的成就。
随后成为武将官位之极的总兵官,那年他只有三十二岁。
这回只是下马时让马镫子绊了腿,反倒不算啥大的狼狈表现了。
刘承宗对左良玉被牧过来非常兴奋。
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还没开打,就先端掉敌军主将的事更令人兴奋的了。
他刚才已经让人传令,让高应登再派一个营配合塘骑,对左良玉这个营的溃军进行追剿,进一步扩大战果。
虽然天色已晚,更多的战果肯定是打不出来了,那至少也要追逐他们溃退的方向,一路撵到洪承畴的大营去,把周围敌军动向全部摸清。
只有摸清了敌军方位,监视住敌军动向,他的塘骑控制了整个战场,兵马才能肆意调动、军令传达才能畅通无阻。
刘狮子抵达战场就知道,哪怕今晚两军各部都没有动作,他也别想睡觉了。
方圆百里十几个营在今夜联系到一处,做出统一调派,才能确保明、后两三日间将洪承畴这股宁夏军势彻底围歼打崩。
但他低估了左良玉的影响力。
高应登第一旅的副总兵李鸿嗣前出进军没多久,就派人传信回来,说是左良玉帐下参将徐勇派人过来交涉,询问左帅是身死阵中还是被俘了,若左良玉不伤分毫,他一营人马立即归附。
这会刘承宗已经带着左良玉回到早前占据的庄子上,听着元帅军的报告,坐在一旁沦为阶下囚的左良玉,嘴角是眼看着就压不住了。
其实若没有洪承畴在宁夏弄那一堆事,左良玉在心理上也很难直接倒向刘承宗。
但恰恰是因为洪承畴在宁夏那一番折腾,把大明在西北的最后合法性给折腾没了。
这是必然代价。
若能扛过去一年半载,新的宁夏三镇兵马有钱有粮有地,这套东西能良好运行下去,那自然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
可扛不过去,代价就是新的框架不成,旧的合法性也没了。
左良玉是早就看明白了这事,才会提议不跟刘承宗打,就把张应昌卖了,一路流窜到延安府、西安府去,就做流寇,不行再穿过黄河进山西。
只是洪承畴一时半会放不下架子,还想奋力一搏。
所以左良玉一被牧到刘承宗驾前,就不考虑啥负隅顽抗的事了,没必要,大明在陕西是肯定不成了。
何况刘承宗对他也没啥视为败军之将的侮辱,只说暂时也顾不上他,等打完仗再跟他好好叙话,便让护兵看着,走到哪带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