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人们只记得西班牙葡萄牙在教皇主持下瓜分世界,记得不列颠日不落帝国的辉煌,法兰西那位科西嘉矮子的霸业,还有谁记得亚平宁半岛上的小小城邦国家热那亚曾经的辉煌?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楚风不禁想到了所谓“积贫积弱”的宋皇朝。事实上它既不贫又不弱,经济总值确信超过当时世界其余所有国家之总和,军事实力则能在不利条件下力抗蒙元四十年,而同时代素称武勇的夏、金、花拉子模、阿拉伯帝国和基辅罗斯,最长的也只到这个数字的一半,短的连零头都不到!
宋之覆灭,和今日之热那亚,何其相似!
都是商业的繁盛,都是发展经济追求和平,故宋君臣文恬武嬉,“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忘了中原父老、忘了国耻家仇,到头来积下金山银山与他人做嫁衣,锦绣江山通通便宜了蒙元鞑虏;
而热那亚人为了眼前的几个金币,竟在拥有海军优势的前提下甘受威尼斯欺侮,为了几个通商海港就抛弃了昔日的盟友,战略上的极端短视,为了保稳定保发展竟然置迫在眉睫的战略危险于不顾,和故宋有什么区别?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楚风不由喟叹一声,继而哑然失笑:当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飘扬于整个地中海,当大汉修通苏伊士运河把地中海和红海-印度洋-南洋-东海贸易圈连成一体的时候,热那亚人还会为今天得到区区几个小海港而高兴吗?
海上君王号与热那亚舰队相遇的位置就在临近小亚细亚的安塔利亚湾,这处大海湾就是以同名海港城市来命名的,借着平稳有力的海风,护驾的大汉舰队在两个时辰之后抵达了安塔利亚港,此时楚风刚刚吃完午饭。
岸上,早已是人山人海,遥遥看见海上君王号庞大的船体和高耸入云的船帆,前来迎驾的人们尽皆激动难平,男女老少都跳着、笑着、叫着,高兴得难以名状。
海上君王号视野良好的官舱,楚风用望远镜观察着岸上的情形,他看见阿凡提一身金边黑袍的正装,诚惶诚恐的等在码头上,那只招牌式的小毛驴没带来,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远远瞧见阿凡提这个样子,努尔嫚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艾洪哥哥呀,你看看,大贤哲阿凡提穿成那个样子,真是太好笑了,用中国人的成语来形容,应该是猴、那什么猴子?”
对一门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博大精深的古老语言,努尔嫚只是粗通而已,日常对话倒也顺畅,引经据典就力有不逮了。
她偏着脑瓜想了想,地中海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稚嫩而娇媚的脸上,娇憨的模样儿令楚风微微出神。
“沐猴而冠。”雪瑶替努尔嫚说了,并且朝楚风飞了个白眼。
“对对对,沐猴而冠,就是沐猴而冠!”努尔嫚小脑瓜子像小鸡啄米似的连点,说罢有些异样的看了看楚风。
就算心地单纯如同白纸,努尔嫚也知道阿凡提如此郑重其事的打扮,一定是因为楚风。
一位久享盛名、傲笑王侯的大贤哲,在苏丹甚至哈里发面前都可以肆意插科打诨的阿凡提,为什么要如此恭敬的对待楚风呢?
努尔嫚不会想太多,她只知道自己的艾洪哥哥是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这就行了。
小萝莉投向楚风的目光中,有仰慕、钦佩、崇拜,还加上浓稠得化不开的爱意。
陈淑桢和雪瑶对阿凡提的前倨后恭并没有什么奇怪,“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衙”,所谓的隐士、高人,真正像伯夷叔齐那样高洁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其实万中无一,绝大多数都是走霉运没当上官,于是或故作高洁、或狂悖放浪、或诗文求名,希望引起帝王将相青目,最终鱼跃龙门、走终南捷径直上云霄的。
“李太白,柳三变。如此若何?”陈淑桢淡淡的笑。
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笑云臣是酒中仙”,再加杨国忠磨墨、高力士脱靴,牛吧,还不是写下“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马屁诗去奉承荆州长史兼襄州刺史、山南东道采访使韩朝宗?
柳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够叛逆够潇洒吧?可要知道。在写这些之前他也曾写下“便是仙禁春深,御炉香袅,临轩亲试。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时、等著回来贺喜”!只不过没有考中,登不上魁甲高第,就只好浅斟低唱了。
雪瑶则把剪水双眸四下一转,看得近处无人才吃吃的笑:“关夫子……”
陈淑桢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指着雪瑶低声道:“雪瑶妹妹,你、你太坏了!”
关汉卿,北元忽必烈不用他,就自诩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可一旦楚风圣眷优隆、天恩高厚,这家伙写的《大汉开国群英传》那叫个马屁与高帽齐飞,简直前后判若两人。
毫无疑问,权力这种东西有着极其可怕的腐蚀力,无论李白、柳永、关汉卿还是阿凡提,都无法摆脱它的诱惑。
陈淑桢笑过之后不由得嗟叹:“昔年唐太宗科举取士,见才俊鱼贯而入考场,得意之际笑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然则千年以降,无论那种才智之士,有几人能在权力面前保持本色?”
雪瑶大眼睛忽闪忽闪,指了指陈淑桢、又指了指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