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林没有回答。
这些底层挣扎的人 容易想得开,老戴给人打了一顿,进了趟局子,脸肿得老高。年关底下更要维稳,派出所维稳的钱搭着肉蛋价格一起涨。没人来领他,于是蹲满了留置时间。李博林看庾霞,她神情也正常地很。没有去派出所接老戴,老戴一路溜达着回来,看庾霞在油腻腻的窗下摊鸡蛋饼,还打了声招呼。
两个人都没什么不自然,都是认清现实的豁达。
李博林迟疑地说了句:“我担心那伙人还来。”
罗普朗略微清了清嗓子:“嗯?”
李博林道:“回家后旁边小摊说这些地痞是一霸。”
罗普朗道:“你先睡吧。”
李博林挂了电话。这一带的流动人口很多,一股水流冲积出来古旧的记忆。小区边上有个话吧,十部电话,打工仔打工妹跑来给老家打电话,比手机便宜。李博林手上的话筒上还贴着卡通贴纸,大红大绿喜气洋洋。
他两只手揣进兜里,慢慢往自己家住宅楼踱步。这一片住宅小区实在是太破,像D市生长时代谢下来的。D市发展很快,这些破破烂烂的楼是顽固地角质,附在繁华的商业街上面,既无用处又像是保护。
第二天罗普朗去交警队看录像。出来看见窦龙溪倚在车上抽烟,双手插在裤兜里:“怎么样?”
罗普朗叹气:“你去看了车没?怎么样了?”
窦龙溪一耸肩:“废了。”
罗普朗冷笑一声。
火红色的法拉利和人别车,碰瓷的没想到自己运气太差,被法拉利撞成两截在半空飞舞。法拉利受惊使劲打拐,整个车道撞了一串。
秘书长家的崽子倒没什么事,从车里爬出来还知道跟他爸打电话哭。
交警队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不提其他车主要求赔偿,被撞死的那一家披麻戴孝在交警队门口哭,要求还他们公道。后来大约是被高人指点了,车主是大大的有钱人,于是跑到列鼎楼拉横幅奏哀乐要一千万赔偿。
罗普朗听到这个数都笑了。
一千万。
真敢要。
来列鼎楼吃饭的车看见披麻戴孝喊喇叭跪着烧纸的人,立即关了转向灯就走。
有钱激励着,这些人哭喊了三天多,很能坚持。为首的可能是死者妻子,贫穷对她一点也没有客气,脸焦黑得像干裂的木头,咧着嘴又像哭又像笑,有种可怖的畅快。
城管和警察都不来管。大家都有经验,一旦来了记者马上会出现。罗普朗就由着他们哭。
窦龙溪给他出了个主意,把大家的注意力往秘书长家扯。飙车的富二代,呵呵。
罗普朗忽然想起来:“长江路上是不是有个什么八哥?”
窦龙溪笑道:“还有鹦鹉。”
罗普朗道:“他说是你兄弟。”
窦龙溪一挑眉:“唉,久不出山。什么蛤蟆老鼠的亲戚都来了。”
列鼎楼前面还在热闹,打老戴的那些人提着东西去他家道歉去了。
老戴吓得不轻,李博林正好也在,他知道怎么回事。他想起话吧破旧电话筒上贴着一块膏药一样的不干胶,花花绿绿,撕也撕不下来。他眼睛亮得像燃烧——他这对眼睛像他娘——亮得扎人,霍霍的火焰烧得摧枯折腐。
交警队和刑警又来取证,稀里糊涂打列鼎楼正门进的。奏哀乐的人想跑,被死者亲属抓回来。他们以为警察终于来驱赶他们,哭声拔高几个八度。警车这时候想走也来不及,人群中间跳出来个照相的。
这记者蹲在这里听了四天哀乐哭丧,为了卧底白给别人披麻戴孝当了四天孝子贤孙,拍照时手里还拿着哭丧棒。
刑警和交警硬着脸皮下车,闷头往里冲。记者反应快,突然大喊一声:“堂堂人民警察,忍心看百姓跪在光天化日之下?”
围观的一片嘘声。
罗普朗在楼上看得乐不可支。
取证的时候对着罗普朗又问了半天,那意思是劝罗普朗赔钱私了。罗普朗慢悠悠道:“这车两年以前就是秘书长家公子开着,违章记录就我知道的三十多起。那会儿他没成年,正经有驾照,车也不知道怎么年审的。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