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青衣仆人立刻应声,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冒了出来,此时捧奁子抬箱子的,浩浩荡荡涌进堂来。
方诸正自昏沉,秦飞卿看了看他,俄顷,似笑非笑道:“宋家嫁千金,出手果然阔迈。”
方诸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方如,我是为了……”
秦飞卿道:“行疏兄眼下,当是要忙著验收嫁妆,兹事体大,在下就不久留叨扰了,告辞——”说著一揖,绕过方诸往外行去。
方诸慌忙追了出去,脚下不知绊到了什麽,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待他站直身子再抬眼,秦飞卿清冷的身影已穿过层层红云,出了大门,历阶而下。
小狐狸看著方诸张嘴伸手,巴巴望向大门,嘴角高高翘起:“允表兄,光盯著看有何用?便是再看一万眼,人身上也不会刻上你的名字!喂,人都快走远了,你还不追上去?”
仆人尚在鱼贯而入,人影晃的方诸眼花头昏:“追上去作甚?”
小狐狸摺扇一展,倚著廊柱摇得欢实无比:“自是向他解释。”
方诸拍拍袍子上的尘土,随口道:“解释什麽?”
一双亮堂堂的狐狸眼瞬间弯起:“说你之所以会娶宋明嫣,其实啊,是为了他秦飞卿!”
方诸手上一顿,头猛一抬。
这小子……他怎麽会知道?莫非……他不会连那件也知道吧……
小狐狸闪过来,一手扶上他肩头,笑呵呵与他互瞪:“不过,你知道自己若是告诉他这些,他恐怕会……”
“行了。”方诸淡淡地打断他,“你大哥和嫂子呢?这麽些日子都在妖界斡旋?不会又跟妖王达成了什麽协……”扭头见狐狸眉头一挑,眼中一闪,登时醒悟:“原来是你……是你故意将方如请过来的!”
看著他那一脸悲愤,小狐狸扇子摇得更欢快了,下巴一扬,轻哼一声笑道:“我答应大哥不杀你,可不代表不会整你!”
方诸眼角抽了抽,忿忿甩开搭自己肩上的爪子,踩著风火回了房去,途中撞上个抱著镶金宝奁的,人踉跄倒退,奁子也沉沉坠地,方诸瞟了眼从里头滚出来的手镯珠串,心头愈发拥堵,沿途又带翻了几个晾陈皮的簸箕。
看著方诸折向後进的身影,小狐狸在後头得意大笑,进屋拖了把摇摇晃晃的圈椅懒懒倚著,接住自己四处乱溅的笑声。
乌夜渐起,方诸在一轮滚圆的素月底下翻来覆去,心头又是火烧,又是冰封。
他很郁闷。自己一不留神被魔尊拐到蓬莱岛,在上面耽搁了数月不说,一回来,家里竟然还成了这样。且不说山中无老虎,狐狸称大王,这狐狸居然还把老虎卖给了老鹰当女婿!尽管老虎一早就跟老鹰家里互通有无,亲事亦乃板上钉钉。下次再开斗文大会,他都可以学魔宫那个老头,给胡乱扯上一段了。
说到下一次斗文大会,那好像是三月最後一天吧?届时柳染浓烟,杨花遍地,微醺的暖风中,姑苏城的青年才俊呼朋唤友寻一幽静之处,横溪之侧吟诗,远水之端作曲,裴然诗词文章,岂非清华?手巧的抚琴弹一曲阳关三叠,众人唱和,身轻的再应著歌声罗袖掖地,翩跹起舞,一时歌舞兼具,岂不风骚?
若是运气好些,他还能携著那人钻进幽林,偎著桃树坐下,一壶酒,两杯盏,莺花之下相视对饮,醉上个千百场……
方诸望著虚空,无声扬起唇角。
“呵——”
一声轻笑从头顶落下,惊得方诸一坐而起。
☆、第廿七篇
方诸抬首大问何人作怪,那笑声似是又飘到了窗外,方诸追出门,举目四望,但见月明如练,树影斑驳,沉凉夜色中,满园桃花开的灿若烟火。
他在院中凝眉站了片刻,又昏昏然转身,踏著满阶落花回房,月华中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晃了百步远,推门刚要抬足,视线飘到圆桌之侧,脚立刻就僵在原地。
“天,天府?”方诸用力揉了揉眼,再望过去,一脚跨进门槛,“果真……你怎会在此?”
天府手持玉壶正自斟酒,闻言视线一抬,展颜一笑:“若我说是因事下凡,流寓於此,你可相信?”
方诸怔了怔,另一脚也踏了进来,回身将门仔细阖上,飞快行至桌前坐下,心头千万行行书滚过来滚过去,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自然不会相信。然不论你是因了何故上门来,都莫要让青君发现了。”
天府挑眉:“哦?”执起酒盏,凑到唇边。
方诸再叹口气,垂眸道:“其实都要怪我,当年开罪於青君……今他要上门寻仇,我本有愧於他,便是剐了我也……也算是活该。可旁人与此事毫不相干,万不能因此而被拖下水……”
天府嗤笑一声:“若真要论起来,手不留情的有罪,见死不救的,亦是有过。如此一来,整个天庭的人都欠了他,我当年位高权重,更是不会例外。”
方诸失语片刻,攥了攥拳头,紧紧望进他眼里:“可我……不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