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病房的走廊向内科走去,正是开饭的时间,不时地遇到食堂的工人推着餐车在走廊上,一股饭菜的味道混杂在来苏儿消毒水的味道中,成了一种很古怪的味道。有一段走廊,两边没有病房,就是一些窗户,这是连接前楼和后楼的一个通道,我走着走着,突然,一只小鸟从我的头顶擦过,飞到了我的前面,四周的窗户有的开着,有的关着,倒不知道这只小鸟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显然,它现在是想飞出去,但是,它找不到它飞进来的那一只窗户了,它试着向明亮的地方飞去,但是它都撞到了玻璃上,它忽然显得惊惶失措,它加快了飞行的速度,又更加顽强地向明亮的地方飞去,“咚”地一声,它陷些被撞到地上。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它的脑袋已经撞昏了,它懵懵懂懂地飞高,昏头昏脑地飞着,它的线路已经失去了章法,呈S形飞行,像一个醉汉。
我急忙把一扇扇窗户推开,它还在摇摇摆摆地寻找着机会,我奔跑起来,更加卖力的推着窗户,只听得“砰砰嗙嗙”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小鸟更加不安了,它几乎绝望了,慌不择路,我推窗户的声音小了,我喊它,过来,过来,这里有窗户。小鸟当然听不懂我的话,我仰着头,追逐着它去开窗户,忽然,我感到我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我发现我们俩的手同时在推一扇窗户,小鸟“呼”地一下飞了出去,立刻消失在树林里了,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和我一起救小鸟的人,我们的目光几乎同时对在一起,“天哪”,我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天一。
“天……它……它飞上天了。”我差点叫出了她的名字。
“阿姨,谢谢你帮了小鸟的忙。”天一说道。她的眼睛纯纯地看着我,从她刚刚满月离开我的怀抱以后,我第一次和她这样面对面地站在一起。我贪婪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衬着她那一张雪白的脸和颀长的脖颈,她是那么高雅脱俗。我感到我难以自制我的激动和兴奋,我甚至觉得自己站不稳了,我用手扶在窗框上,总觉得有一肚子的话堵到了喉咙处,但是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突然,在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天一,天一……。”的叫声,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我看到淑百急急忙忙地从走道尽头左侧的一边拐了出来。
“是你?”淑百走近我们的时候,她一眼看到了我。
“啊,是……是我……”
“妈妈,这个阿姨救了一只小鸟。”天一一见淑百就亲热地靠到了淑百的身上。
“护士长,这是你女儿啊?”我已经比刚才镇静一些了。
淑百受了我的启发,说:“天一,这个阿姨是合叔叔的朋友,这几天在这里照顾合叔叔呢。”
“是吗?我要去看合叔叔,我要去看合叔叔。”天一兴奋地摇着淑百的胳膊。
“看这孩子。”淑百说道。
我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们,心里既是羡慕,又有些酸楚。我听了淑百的话,笑了笑,我本来是想说话的,可是,我的喉咙紧绷绷的,一点也不听使唤。
“妈妈说过会带你去看合叔叔的,一定会去的,你现在不是没有时间吗?等所有检查都做完了再去。”淑百说道。
一下子听到了说天一的病情,我咽了一口唾沫,说:“怎么了?孩子身体出问题了吗?”
“没什么,今天上午检查了好几个科都很好,还有几个结果过两天出来。”淑百知道我心里最想知道什么,所以说了这些。
“阿姨,你告诉合叔叔,让他一定等着我去看他。”天一说道。
“好,好,好的。”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天一,就像我能把我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心里一样。
“那我们走吧,做了一上午的检查,还没有吃饭呢。”淑百说到。
“阿姨再见,别忘了我要对合叔叔说的话啊。”天一天真地踩着极富弹性的步子,转身走了。
淑百扭头看了看我,我知道她是有一肚子话对我说,我向她摆摆手,示意她赶快跟上天一。
看着淑百和天一渐渐走远的身影,我还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半天我都难以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我站在原地,面对着那一扇我和天一一起推开的窗户,我看到了窗外那一片如海洋一般辽阔的树林,微风吹过,树梢像波浪一样翻滚着,一浪接着一浪,那样的情景像是在符合我内心的感觉一样,我的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闪过我见到天一的那个画面。画面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一会儿停留在她的眼睛上,一会儿又停留在她的嘴唇上;还有她的声音。对于天一的声音我是陌生的,我每年都能看到她,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她说话,我的耳畔在寻找着属于天一的声音,带着天真的、半成熟的、甜美的音调。四周忽然静极了,天一的声音忽地远了,又忽地近了,她曾经是那么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她最初以一个胚胎的形式存在于我的身体里,她被我包裹,被我养育,她时刻栖息在我的身上,像攀在一棵大树上的小猴,那一切又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敢相信,当我们再一次如此接近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少女了,我在搜索着我的记忆,我在想,天一她究竟有多高?我和她的身体碰撞到一起的时候,是肩膀接触,还是身体的其他部位,我想不起来了,那一段就好像被剪辑掉了一样,我在我的大脑里搜索不到了。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站了多久,走廊渐渐地喧哗了起来,我猜想已经是下午了,下午就会有很多人到医院来看病人。我向合新的病房走去,走到骨外科的护士办公室时,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我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居然在那里站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忽然想起来,我没有吃午饭,但是,我没有一点饿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来,孙萍还在替我守着合新呢,也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我加快的步伐。
我推开病房,只见合新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我走近一看,原来他睡着了,他的睡相很奇怪,像一个男孩子,嘴唇轻轻地闭合着,眼睛成了一条线,从来没有见他睡过,没想到他竟然睡得很香甜,像是吃了安眠药。还是那样的感觉,他忽然间成了一个男孩子。我正在专心地看着熟睡的合新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我转过身,一看是孙萍,我忽然感到自己的脸热了起来,我知道我的脸一定红了,很奇怪,我其实并没有想什么,更没有做什么。我却看着孙萍说不出话来。
孙萍一定把我的红脸看在眼里了,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向床边靠近了一些,她没有在椅子上坐下来,而是坐到了床沿,病房里的床比家里的床要高一些,人坐在上面不舒服,脚高高地吊着。孙萍向床里移了移,坐到了合新的被子上。合新忽然醒了,他睁开了眼睛,我感觉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俩人。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孙萍已经把整个身体压到了他的身上。
“再睡一会儿嘛,还早呢。”
尽管隔着被子,合新还是扭了一下身子,说道:“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这样。”
“不,就要。”孙萍的声音在撒娇。
我一看,就急忙向外面走。
“你等等。”合新说着,一下子坐了起来,压在他身上的孙萍差点被他掀到了床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