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甲间的乌木雕花床上,背后垫了几个梅红和粉红的锦缎弃垫,身! 盖着洋红锦被,披一领大红猩猩绒披风.露出里面一件茜红衫子。鸟黑的发髻向左石高耸着.用镶着紫貂毛的昭君兜给得紧紧的.这帽兜上镶满米珠,齐额二排珠勒口,粒粒都如黄豆人.衬着她浓妆艳抹的瘦伶伶的脸儿,分外妩媚。床前摆。 ’两盆盛开的腊梅,仿佛取”花似美人,美人似花”的古诗意境。
龚鼎孽当然不难发现,她的铅粉搽得太白、面颊卜胭脂染得太红、嘴唇艳得刺眼,而眼圈的乌色仍然透过脂粉不客气地宣示了她的病态。然而他还是笑着喝彩道:“好一个红孩儿!越发俏丽了口”
顾眉生嫣然一笑,但看看龚鼎孽走进来,照例抬手制止道:“你坐下吧,咱们好说说话儿。”
离床头五尺远,那只花梨木雕的缠枝牡丹小圆几边.是龚鼎孽的专座,几上的纱罩已取开,里面是他一向一喜爱的花雕洒和几样小菜。
“今日觉得好些吗?”龚鼎孽关切地问,“要不要再换一位太医来瞧瞧?
”哦,不用,这位刘太医的药吃了不错,连着吃下去的好n 你不喝两盅么,这酒是江南送来的。”
“是吧?”龚鼎享转着那小酒坛子,了无情绪地看厂看。“衙门里又遇上什么为难事了吧了”
“唉!”龚鼎孽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口
顾眉生脸上最有神的,是那双明净如秋水的眼睛。龚鼎孽题给她表字横波,正出于此。岁月流逝,她青春已去,又病人膏育.只有这双眼睛,还不减当年风采。她不用再说什么。眼244
睛已经提出了问题门
龚鼎孽看她一看,苦笑道: ‘人人都说我官运亨通、福星高照,此中I 于苦,他们哪里知道!
自龚鼎拿起复以来,先升左副都御史,又升左都御史,再升刑部尚书,不到四年.连升二级.难怪有人羡慕、有人眼红、有人切齿。顾眉生合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妩媚地微笑着点头.表示她都懂得,都理解。
“这次升任刑}5 ; _更是如上刀山! 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要拿我的错处、看我的笑话!刚接任视事.兜头来的一棒,就是吕之悦那个案子二明知他是我故交.偏要我出面审理,偏偏还是窝逃这样的大罪:… … 你还记得吗?
顾眉生点点头,同情地小声说:“满洲人一向如此,但凡犯罪,总是令罪犯父兄执法,大约以此辨别忠奸吧?据说.遏必隆之父、鳌拜之伯。都亲手杀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啊!一· … ”她说着,不觉打了个寒嗜。
龚鼎孽也有些毛骨惊然,沉默片刻,离开她的思路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件事算找有福,逃妇幸而是安亲王府的,安王爷亲笔一函解了此狱,吕之悦方得无恙而归。反倒是那些讹诈刁棍被轻轻放过。一据说和辅臣有什么瓜葛· · 一想要秉公执法,谈何容易:
顾眉生又闭了双目,点点头,这次却没有笑。
“眼下,汤玛法的案子,真如泰山压顶!辅臣那边早就递过话来,要重判:满尚书也多次暗示这是在辨忠奸,说什么一生荣辱在此,一举,要我舍私为国、秉公执法。昨日上朝,正逢初雪霏霏,我未穿风衣,那苏克萨哈竟把他那啥荆琳披风连风帽一起,脱下来赠我,奇#書*網收集整理用心昭然,叫我受也不是… … ,不受也不245
是… … ,;
顾眉生静静地凝视着他,眸子里流动着闪烁不定的光。龚幼草对这双熟悉已极魁明眸默望片刻,浩然长叹,仰面向天:“哦二· · 一我龚鼎擎什么时候才能不违心地说话行事呢?… … 此番复出,实有两桩心愿:一要以己之长才,分君之忧、解民之怨;二要汲引英贤、维护士林.得补前半生之憾,或者说,· ,· … 赎罪… … ”
他的声调低哑,有如呜咽,面容惨淡,唇边却露出一丝嘲讽的凄凉的笑。顾眉生眼睛里流动的光点定住了,变得尖锐严肃,透出智慧;她那张两颊精瘦、下巴尖尖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星相卜』 !! -者流的成竹在胸的意味,和她浓艳的妆扮怪不相称.“汤玛法是位渊博的学问大师.有功于我朝。所治时宪历早在正十年前就为烈皇赏识而采用,屡试不爽。国初,朝廷人才济济,见识也宽,先皇虽然英年理政,却也广博好学、兼收并蓄,汤玛法以治历、天算得宠,原在情理中。如今柄闰者视先皇一朝政治为乱,以重典治乱世,一心复旧,所有循明制近汉俗之政之事之人之物均遭唾弃,连汤玛法一个,! 十二岁的老人也不肯放过。 兴此大狱,无非杀一做百。其实,于天算历法这样艰深的学问,他们哪里懂得?.至于:基督教,无非同佛、道、回回教一般,可信‘。 不信罢了 ,何必视为异端?岂非柄国者目光短浅、不能容物耶竺,· · … ”
龚鼎尊越说越激愤,忘乎所以地立起身绕着圆几来问踱着步子,不时地挥手、摇头。顾眉生唇边掠过一丝挪愉的笑,低低地、温柔地说了一句话,像一支利箭肖中红心,滔滔不绝的龚鼎孽顿时张目结舌:
“要想不违心.除非不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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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太冷静、太明睿,到‘厂使人感情上无法接受的程度,造成了片刻默然,既沉重又辛酸。后来,顾眉生轻轻朝靠垫移了移,取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像一缕流云.袅袅不绝:“你最善审时度势,还有什么不明白?蟆臂当车,无济一于事。车不因而停犯.蝗却囚此身成童粉。以你眼下情势,能够做的只是不露形迹地暗助,明里不能不敷衍他们。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必有用,无非心中略自宽慰一二罢了」
她说得多了,不觉气短心慌,额_1 几沁出一层绿豆大的汗珠.龚鼎掌要近前为她擦汗,她无力地摇手止住。贴身侍女连忙过来服侍她躺卜,拿纱绢小心地沾去汗珠.生怕损i 万她的黛眉粉腮。当她轻轻的耳语般的声,A ’再起时.已说起更近切的话题了:“钱塘苏小,一几仁六岁病故,自以为乐事,因为她留于人世的永远是她风华才貌横绝一代的音容影像;我顾肩生年将四十,风韵不减.正应死于此时,永不以老丑示人,亦是快事!所谓红颜薄命.决难为我抒写情怀… … 或者我只是福薄,当你青云直匕之时,是我红消香残之日兮· ,· … ”
“横波,你何必说这些伤心话?于病休无益啊丁”龚触孽很不安,皱着眉头叹气。
“不,不― 一”顾眉生拖长声音,又向丈大飞了 个媚眼,产元息微弱地说:“我并不伤心· · ,,二倒是你,年岁一天天高上去,尤要善自珍重,多方保养,切不可虚淘一f 身子… … ’
龚鼎孽勉强笑着,故意调侃:“谢夫人美意,鼎拿旱已领悟.所谓老来方知妒妇贤是也{
顾眉生露出疲乏的笑容,眼睛半阖半开,声音小到听不见口从她嘴唇的翁动,他猜到了她说的话:‘你去吧,我要睡了247
龚鼎擎轻手轻脚地出房去了。他背后,侍女已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罗纱帐。
十一月初二,刑部大堂开审汤若望谋逆大案。
刑部官署在皇城西,原是前明锦衣_! 1 故址,大堂壁间还留有锦衣卫题名碑。刑部官署南接大理寺、北连都察院,二衙门合称三法司。二百年来.恐怖笼罩着这一片建筑,尽管它的格局与相邻的太常寺、夸仪卫等衙门并无很大差别,但人们总觉得它森严、阴冷,总觉得似有若无的哀号从它那深深的房宇中传出。所以,行人都不大敢从它门前过,哪怕远远望它一眼,也觉得.口寒。
前明嘉靖年间,有名的嘉靖一七子中的王世贞、李攀龙、徐中行等人同在刑部为官,大概是为了改变人们的成见,在刑部院内建白云楼,相聚吟诗酬唱,一时传为佳话,刑部竟被称为外翰林院。但那时的刑部在长安街西,俗称刊部街,旧址早已荒废。大清建鼎,设刑部于此,又嫌恶前明锦衣卫名色,所以数典征名、附庸风雅.仍在女「今的治事之所高榜’‘白云”匾额,但仅这一点是无法改变平民对这可怕衙门的畏惧的。然而今天,刑部东向的大门外早早地就聚一了 冷多人,把门前方圆数一! · 丈的场子、照壁前后,以至沿着皇城根到直通刑部门前的几条不宽的右府胡同、制造库胡同都填得满满当当。京师人都知道这个案子,都想亲眼看看这些阴谋叛逆造反的眼犯,何况其中还有好几个洋人!
聘聪寒风卷地而来,刮在脸上刀割似的,可人们只不过耸肩缩脖,裹紧身上的袄袍,不时伸着脑袋向东向南张望。因为今日赴审的全部有关人等,都要由此进刑部衙门,一干人犯,则248
必定由礼部、吏部衙门押出,穿过棋?